毛奇龄
流落人间柳敬亭,消除豪气鬓星星。
江南多少前朝事,说与人间不忍听。
柳生,即明末清初著名说书艺人柳敬亭。他年青时即避仇流落江湖,改曹姓为柳,说书风靡大江南北,“所至逢迎恐后”(王士祯:《分甘余话》)。为人豪侠仗义,明末曾随左良玉除奸,参加江南抗清斗争,后终老渔樵,献艺民间,穷困潦倒而死。
在明清鼎革之际,正直的文人都对柳敬亭颇为推重。吴梅村写过《楚两生行》,对他和另一位杰出艺人苏昆生的沦落表示深切的同情。孔尚任在《桃花扇》中,更把他作为一个胆识才华过人、富于民族气节的英雄来塑造,借剧中人之口赞颂他“人品高绝,胸襟洒脱”,“虽则为谈词之辈,却不是饮食之人”。毛奇龄的这首绝句,则截取了柳敬亭晚年献艺生涯的一个场面,以短短二十八字,勾勒出了一位正直民间艺人的形象,文笔自然流畅而充满感情。“消除豪气鬓星星”,实际上是说岁月的流逝、生活的困顿并未磨尽他的豪气、挫折他的气节。柳敬亭本来是善说“水浒”、“隋唐”,诗却偏写他演说南明亡国前后的遗事,以突出他的民族气节。“说与人间不忍听”,既写了听者的深受感动,也间接表现了说者献艺时的激情。全诗气势贯穿,步步走向感情的高潮。读完全诗,我们仿佛看到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艺人正满含热泪演说前朝覆亡的痛史,引来一片唏嘘的感人场面。安史之乱后,杜甫也有过一首感伤艺人沦落之作《江南逢李龟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荷花时节又逢君。”两诗题材相近,而表现手法迥异。杜诗不露一字半句的伤感,而伤感尽在其中,被人称为“藏咏”。毛诗则真情袒露,字里行间使人感到诗人是以“不忍写”的感情写“不忍说”、“不忍听”的情景。二者虽立意有所不同,但也可看出诗人不同的风格。
这首绝句是诗人少有的佳作之一。毛奇龄(1623—1716),浙江萧山人,他与钱塘毛先舒、遂安毛际可齐名江南,时人称之曰“文中三豪,浙中三毛”。他虽然诗作宏富,留下了近万首诗篇,但颇有点多而滥,自称“应酬之作占十分之九,冶游之作占十分之一”。他又主要是经学家,写诗作文都注重考据。然而《赠柳生》既非为应酬而勉强敷衍,也非以典实为诗,字雕句琢。这首写于作者晚年的诗作,出于对故国的追思,倒写出了真情实感,写出了柳生也写出了自己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