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耒
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待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诗写别情,虽从韦庄《古别离》脱出,却不失自己面貌,妙在写景、叙事、发议诸手段交用,形成似露而藏、吐而不尽的风神。首句绘景,亭亭状舟之孤独,画舸云船只装饰讲究,暗示人物身分,春潭谓水深。形成全诗主体点象:一只将把行人载走的涂着彩绘的舟船,停泊在春水满溢的河面上。赋别之诗,运笔俊快、意调朗阔者极少,执手难分、黯然魂销者每多。此诗遵从了习惯的情感倾向,但诗人绘写点象时,有着自己取物的选择,并用亭亭等来修饰,便形成了自己的内蕴。一舟亭亭的孤立,春水深深的不可测计,不言舸系岸柳,而言舸系春潭,力显物的凭依无着的态势;与行者远去、送者孑留,言别难以尽诉,分后两失凭依的心理结构,有着某些相似,这种心物同型,使内在感情借对应物外化了。诗人无须直说什么,而读者却能依稀体察得出。诗人着笔时也许并不明白其间道理,但凭借传统的审美习惯,巧妙地作了这种呈现和组合。
“晴烟淡淡柳毵毵,不那离情酒半酣。”此诗首二句与韦诗首二句,句法与效应大致相同。唯韦以柳条依依之柔弱状、烟霭淡淡之迷蒙貌,以同构于别离心理,在取象和比拟上更具传统性;此诗取象与比拟有所创进。韦诗三、四句曰“更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借动作和话语,深进一层地写别情,着重以意象的并置传情。此诗三、四句则不同,它表现了宋诗爱作理性的流露。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紧承上文,是拟行人口吻对舟人催行的不满:停在水上的兰舟,只等别宴进行一半,行人酒方半畅;而且也不管浩浩烟波与一天风雨,便催促着、截止行人及行人所满荷的一腔离恨而驶向江南了!虽然是一种议论式诉斥,虽然是一种理性的道白,但诗行又不乏形象,烟波、风雨、载,都是生成性语言,它能够让读者通过想象力形成意象的再造。烟波浩渺,风雨凄迷,取象则仍与别离心态之迷茫难状、心智模糊同构。“离恨”竟可“载”得,遂将无形情绪写得有形体有重量,官感交通,妙语新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