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词·陆游·卜算子·咏梅》鉴赏

陆 游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妬。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是一首咏物词，从词的内容看，很可能是其晚年作品。

《卜算子》词调，《词律》以为取义于“卖卜算命之人”。《词谱》以苏轼词为正体。双调，仄韵，四十四字，上下片各四句，在偶数句用仄韵，奇数末字须用平声。也有在两结句增衬字为六字句的。有异名《百尺楼》、《眉峰碧》、《楚天瑶》和《黄鹤旧中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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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词大家甚熟，此只作略讲——

一、题旨

本词为咏物言志之作，以梅花自喻，以其象征自已的孤高与亮节。

陆游在百花中，最喜爱的就是梅花。在诗词集中，咏梅之作约有135首之多，成为咏梅高手。他的《落梅》云：“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诗人最爱的是它的开花不畏严寒，落花不恋春光，来去磊磊落落，不沾任何腐俗之气。甚至还想终身与梅花为伴，说“何方可比身千亿，一对梅花一放翁”(见《梅花绝句》)。这完全可以说明此词的主旨，就是以梅花高洁品格自比。

二、释词

驿——即驿站，古代供传递公文者或来往官员途中歇宿、换马的处所，也即官办的交通站。

无主——无人管问。“开无主”，即花开花落没人理睬、品赏。陆词此语是有来历的：唐李群玉《山驿梅花》云：“生在幽崖独无主，溪萝涧鸟为俦侣;行人陌上不留情，愁香空谢深山雨。”

著——此读为zhúo着，它是“着”的本字。此作语助，乃“遇着”之省。

群芳——原指百花，此暗喻当时的官场。

碾——碾，读nián捻，即压碎。

三、比较

对于梅花，国人一直是喜爱的。自六朝、隋唐以来的文人，一般都尊重、称颂梅花的品格，而以诗词加以歌咏者，代不乏人。特别在宋代，自从出现了林逋《山园小梅》名诗流传之后，其咏梅诗词，更是层出不穷，似乎掀起了一个“咏梅”的小高潮。咏梅者之众，咏梅作品之多，都是前所未见的。如北宋的王安石、苏轼和南宋的王十朋、陆游、范成大、陈亮、叶适以及卢梅坡、萧德藻等等，均有咏梅诗词。其中突出的是王十朋和陆游。在他们的集子中咏梅作品占一二十篇或一百数十篇之多。此后，咏梅这个传统，就顺着金、元、明、清这条历史红线延了下来，直至现代、当代又出现了咏梅的新热潮。如果，梅花成为国花之后，将会出现一个用诗词书画全面咏梅的史无前例的新高潮。

综观历代咏梅诗词，其主旨及艺术技巧，均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有了新的变化。现将其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特录与大家共鉴。

如今见到较早的咏梅诗——

梁·何逊的《咏早梅》：

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应知早飘零，故逐上春来。

这首诗，对后世文人也有不小的影响。唐杜甫、宋尤袤、姜夔和清人孔尚任等，在咏梅时都曾提及何逊此诗。

北周·庾信的五言诗《梅花》：

常年腊月半，忆觉梅花阑。不信今春晚，俱来雪里看。树动悬冰落，枝高出手寒。早知觅不见，真梅著衣单。

盛唐·戎昱的《早梅》：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终冬雪未销。

此诗以白雪喻梅花，深得其妙。后人有若干都有类似说喻或从中化出新辞。如殷尧藩《友仙中梅花》诗云：“临水一枝春占早，照人千树雪月清”;元人金涓的《探梅》诗：“庭前一树梅花白，疑是春阴雪未销”。

北宋·林逋《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腔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欲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此诗已广为传诵，并为后世誉为咏梅绝唱之神品。就整篇诗歌来说，可能有溢美之处。但颔联确是最传梅花之神韵，是全诗之命脉所在。姜夔自度曲《暗香》、《疏影》两只词曲，均为咏梅佳作，取义于此。元人张肯一曲《暗香疏影》也是源于此诗，后成为梅花之代称，作者林逋也因此被奉为“梅仙”。

北宋·王安石有《梅花》诗二首，其二特别著名：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宋人胡仔评点甚是：“南朝苏子卿有《梅花》诗云：‘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后韩子苍《咏梅》云：‘那知是花处，但觉暗香来。’介甫、子苍虽袭子卿之诗意，然思益精，而语益工也。”

南宋·陆游《城南寻梅得》绝句四首其二：

黯淡江天雪欲飞，竹篱数掩傍台矶。

清愁满眼无人说，折得梅花作伴归。

又《江上散步寻梅得三绝句》其三：

小南门外野人家，短短疏篱缭白沙。

红稻不须鹦鹉啄，清霜催放两三花。

南宋·陈亮《梅花》诗云：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

一朵忽先发，百花皆后香。

欲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

玉篴休三弄，东君正主张。

金代·元日能《红梅》绝句：

天上琼儿白玉肌，吴妆略约更相宜。

认桃辨杏由君眼，自有溪山风月知。

元·王冕《白梅》(题画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明末·张煌言《墙角红梅九月发花一朵，偶成四绝》其四：

寒枝堆尽水晶监，欲卷孤山雪一帘;

何事西风能点缀，先吹霞片到花尖?

按常例，梅花本是披寒浴雪冲寒而放，而为何在九秋西风中，便有一朵绽放在梅梢呢，诗为人们从另一角度提出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此亦新意也。

清·宋匡亚《梅花》七律一首：

不染纷华别有神，乱山深处吐清新。

旷如魏晋之间士，高比羲皇以上人。

独立风前唯索笑，能超世外自归真。

孤芳合与幽兰配，补入《离骚》 一种春。

此诗之颔联以人喻花，注入了“魏晋人风韵与羲皇的高古之风”，来写梅花的淡雅高洁与旷达拔俗，显出作者设喻之高明技巧。

现代人咏梅诗词则更多更多了，唯其毛泽东的咏梅词，最为出类拔萃。

当代毛泽东《卜算子·咏梅》词云：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熳时，她在丛中笑。

此词写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正当国际反共浪潮袭来之时，毛泽东连赋三首诗词(即：七律《和郭沫若同志》、《冬云》和词《卜算子·咏梅》)，予以反击。这首词是在广州时所作，于一九六三年冬正式发表。题下有作者小序：“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因陆词中流露着与世无争、孤芳自赏的情调，故有此语。

其实，作为距今八九百年前的封建士大夫作品的这种立意与意境，已经超越了在他前后的许多咏梅之作。正如一代词宗夏承焘所说，陆游之友陈亮的《梅花》诗，写出他自己对政治的先见，不怕打击，坚持正义的精神，是陈亮整个人格的体现。而陆游这首词是写失意的英雄志士的兀傲形象。“我认为在宋代，这是写梅花诗词中最突出的两首好作品”(见《全宋词鉴赏辞典》)。

但是，文艺作品是应当与时俱进的，特别是现代人的诗词创作，更应跟随时代步伐前进。因此，人们对毛泽东此词的喜爱与广为流传，完全属于历史之必然。因为，它不仅在构思与立意上超越了前人所有同题材的作品，而且在词艺上，也是出类拔萃的，至少目前还没有谁能与之相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