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哉行|原文|翻译|赏析|鉴赏

悲哉行

游客芳春林,春芳伤客心。

和风飞清响,鲜云垂薄阴。

蕙草饶淑气,时鸟多好音。

翩翩鸣鸠羽,喈喈仓庚吟。

幽兰盈通谷,长秀被高岑。

女萝亦有托,蔓葛亦有寻。

伤哉游客士,忧思一何深!

目感随气草,耳悲咏时禽。

寤寐多远念,缅然若飞沉。

愿托归风响,寄言遗所钦。

《悲哉行》是杂曲旧题,相传是魏明帝创作的歌曲。《乐府解题》说,陆机这首歌词是“言客游感物忧思而作也”。它抒写不遇知己的孤独感和失落感,兴寄委婉,情思怨伤,即景写怀,含蓄有余。它的丽词藻饰,已少汉魏乐府风骨;铺叙述意,未及盛唐近体意境。陆机在《文赋》中说: “缘情而绮靡,……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此诗正可作为他的诗论实践来欣赏。

这诗写春天客游他乡的淡淡哀伤。每四句一节,共五节,是依照乐府歌词四句一解的体制。首节破题,点明主题。诗人客游他乡,美好的春光引起了忧伤,有一种淡淡的哀愁,恰似眼前暖和的春风吹来清新的声响,而鲜明的白云却留下薄薄的阴影。第二节写春天的物候。芳草散发香气,时鸟鸣声动听,布谷鸟飞翔歌唱,黄莺儿吟声喈喈。应时宜人,多么美妙。第三节写草木和藤蔓。幽雅的兰草长满在山谷,树木的花朵开遍高高山冈,依攀松柏的女萝也有依托,蔓延生长的葛条也有目标。各种花草都有了自己的托身之所。大自然安排得当,但是人间却不尽惬意,引起了诗人的孤独无依、惘然若失的伤感。第四节就写自己的哀伤。 “游客士”指诗人自己。原来他从大自然的美好和谐中发现了自己深深忧思的原因,眼里看见的花草是应顺气节的,耳中听到的鸟鸣是依从时令的,那么世人理当象花草禽鸟一般随气咏时。如果跟着时世气候来调整自己的言行,他就能心满意足,无所哀伤了。但他不愿改操易弦以适应时世,因而淡淡的哀伤变为深深的愁思,陷于孤独,失落自我。末节便写思念知己。消除孤独,须有知己;找到自我,须能自识。诗人恍然觉悟,日夜思念知己朋友,深感知己与自己相隔遥远,仿佛天上泉下,因而写诗托回乡的风带给知己,让知己知道他是自己钦佩的朋友。也就是说,他乡不如家乡,出仕不如归隐,他的知己,他的归宿,就在家乡。这就归结出诗的主题思想。显然,这诗有身世之托。

陆机出身东吴世族显宦,祖父陆逊为东吴丞相,父亲陆抗是东吴名将,官至大司马。东吴灭亡,在晋武帝太康末,他与弟弟陆云离别东吴,来到洛阳谋仕,但以文才做了清要文官,不见重用,颇不得意。实际上,这诗便是抒发这种不遇的哀怨。但是西晋初建,正当盛时,他以亡国名宦之后, “余生之遭难,畏出口以招尤,故抑志就平,意满不叙”(清陈祚明《采菽堂诗选》)。正因如此,这诗的构思的明显特点便是造意取喻力求委婉,抒情述志避免明确,可谓“思无越畔,语无溢幅”(同上)。他选择游春伤心作主题,便于讽颂盛世,显得怨而不怒,合乎雅颂之义。诗的开头便定了基调, “春芳伤客心”,是美好春光引起客子哀伤,皇恩有所不到;也暗示原因,“鲜云垂薄阴”,一片鲜明的云彩遮了一点阳光,留下薄薄阴影。二、三两节便有盛世歌颂,一切都美好,微弱有庇托。这就使哀怨在言外,有含蓄意味,也有含糊妙用,十分委婉。第四节虽然点明深忧,但“目感”二句似乎明确,其实两可。承上文来理解,草木禽鸟随气咏时是美好现象,则自己不能,责由自取;而从末节看,诗意在暗示自己宁愿归乡而不应合时世,则在抒泄不满。但末节虽然用赋,而修辞曲折,思念亟深而又相隔遥远,归意已甚却只寄相思,言外便有不得归去之意。然而不得归是由于依恋盛世,还是别有难言之隐,便含糊不说了。这种含蓄而其实含糊的特点,诚如刘勰所论,是“矜重,故情繁而词隐”(《文心雕龙·体性》)。但更多是受到指责,批评他不合封建士节。清沈德潜说他是“名将之后,破国亡家,称情而言,必多哀怨,乃词旨敷浅,但工涂泽,复何贵乎” (《古诗源》),甚至连陆机造意取喻的巧思委婉也予以否定。其论显然不允。

从艺术方面看,仍是刘勰说得好: “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烦。”(《文心雕龙·才略》)他要写得深入些,全面些,所以有时构思比较精巧,但是考虑太多,虽有才情,却不免烦。这与他的诗论主张有关。他要求诗歌创作,既“缘情”,又“绮靡”,还要“辞达”,且须“理举”。以此诗而言,不但要抒写这难以遣发的客愁,而且要说明这客愁不得排遣的原因,还要用比兴以求雅颂,并且用骈丽词句表达出来。要求太多,束缚便多,负担也重,不免产生整体不谐调的破绽。首节破题,两句用赋,比较直露,前人评为“硬句”;两句比兴,兴象华美,词语骈丽,与前二句相比,前人讥为“轻句”。显然, “硬句”是为了“辞达而理举”,“轻句”大致体现“缘情而靡丽”,两相凑合,不免抵牾。第二节全用比兴。第三节又露出破绽,两句描写句是赋而比兴,两句议论句便是理举的达辞,目的是点出“亦有托”、 “亦有寻”,使读者明白喻意。第四、五节几乎全用赋体,意在暗示哀愁原因和表明自己觉悟。也就是说,诗人主观上要求情、理、意、辞面面俱到,结果陷入不谐调的凑合,情也不深,理也不透,意不全新,辞不尽美,各有可读的片段,却失去了整体的和谐。这就难怪他同代的前辈作家张华批评他的毛病患在文才太多(见《世说新语·文学》注引《续文章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