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咏怀二十七首
(其六)
畴昔国士遇,生平知己恩。
直言珠可吐,宁知炭欲吞。
一顾重尺璧,千金轻一言。
悲伤刘孺子,凄怆史皇孙。
无因同武骑,归守霸陵园。
这是《拟咏怀》的第六首。诗中说自己本是梁臣,梁朝以国士相待,有知己之感,不料遭逢国变,而自己终不能报答。
“畴昔国士遇,生平知己恩”,“畴昔”,往日; “畴”为助词,无义。 “国士”,国中杰出的人物。这两句说,过去梁朝以国士相待于我,对此恩情,一生有知己之感。 “直言珠可吐,宁知炭欲吞”,前句用蛇吐珠以报隋侯的故事,晋干宝《搜神记》: “隋侯出行,见大蛇被伤中断,疑其灵异,使人以药封之。……岁余,蛇衔明珠以报之。”下句用豫让吞炭的典故, 《战国策·赵策》载:战国初,晋人豫让初事范中行氏,无所知名。改事智伯,颇受尊宠。后智伯被赵襄子所灭。豫让立志刺赵襄子,为智氏报仇,漆身为癞,吞炭为哑,使人不识。后行刺不成被捉,赵襄子问他:你不是曾事范中行氏吗?智伯灭范中行氏,你不为报仇,为什么现在坚决为智伯报仇呢?豫让说:范中行氏以一般人待我,所以我也以一般人那样报答他。这两句说自己要象蛇吐珠那样报答梁王朝的恩情,又要学豫让吞炭为梁室报仇。 “一顾重尺璧,千金轻一言”, “顾”,眷念,眷顾,垂爱关注之意。这两句承一、二句,意思是梁王朝对我的眷顾重于尺璧,而我的一言也使千金为轻,写自己知遇之隆。 “悲伤刘孺子, 凄怆史皇孙”,刘孺子指汉宣帝玄孙刘婴,平帝死,婴年二岁被王莽立为皇太子,号孺子,不久王莽篡位,废婴为安定公。用此典故是为表示对梁敬帝萧方智(在位二年,公元555至556年)的悲悼,敬帝逊位于陈,陈受命,以敬帝为江阴王,死于外邸。史皇孙为汉帝之孙,父为戾太子刘据,母名史良娣,妻王氏,因巫蛊事,四人同遇害。这里是喻指梁朝王室子孙多被杀戮。 “无因同武骑,归守霸陵园”, “武骑”,司马相如在汉景帝时曾为武骑常侍。 “霸陵园”,汉帝陵园,司马相如在汉武帝时被任为孝文园令。这二句作者以司马相如自比,因庾信本是梁朝的文学之臣,说自己不能象司马相如那样守霸陵园,意思是不能回到故乡归守梁主的陵墓。
本诗头两句直抒胸臆,浅易明白,但亦暗含“士为知己者死”之意(豫让语),故三、四句说想报恩,岂料遭逢国变,只有走豫让的道路了。五、六句又承一、二句,进一步写自己眷遇之隆, 一言千金。由此,七、八句很自然地过渡到悲悼梁王室的覆亡。结尾两句则说自己连想守梁故主的陵墓都做不到。全诗脉落连贯,承接自然。
庾信诗中爱用典故, 《拟咏怀》尤为明显。本诗中用了好几个典故,这一方面是庾信才华丰赡,另外则是用典可以做到用精约的语言包括更丰富的内容,如“刘孺子”、 “史皇孙”,使人由史实而产生联想,作者的思想、感情寓于典故之中。结局说自己不能象司马相如那样归守霸陵,为什么呢?没有明说,因为北朝不仅不放他南归,而且屡被加官进爵。所以,诗中虽提到“炭欲吞”,虽然“悲伤” “凄怆”,但最后也只是想回到江南为故主守陵,作者的思想感情是很微妙复杂的,这是因为诗人的内心也是很沉痛凄苦的,既屈仕于北朝,又怀念于故国,这种情怀贯穿于《拟咏怀》组诗之中。本诗则是集中表达了对梁朝知遇之恩难报的痛苦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