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会心,为之作咏·宋·黄庭坚》原文与赏析

宋·黄庭坚

凌波仙子生尘袜, 水上轻盈步微月。

是谁招此断肠魂, 种作寒花寄愁绝。

含香体素欲倾城, 山礬是弟梅是兄。

坐对真成被花恼, 出门一笑大江横。

〔山礬(fán)〕本名郑花,木高数尺,春开白花,朵小味香,可以染黄。黄庭坚嫌郑花这个名称俗气,改为山礬。

在黄庭坚眼里,王充道送来的这五十枝水仙花,简直就是曹植梦遇的那位神光离合、仪若惊鸿的洛水女神再次托生水仙降世显形了。诗人的联想绝不是不着边际的。你看水仙亭亭玉立于清水之上,那袅娜轻盈的仪态,不正与《洛神赋》里那位月光下“凌波微水,罗袜生尘”的女神极其相象么?这还只是形似,水仙那暗吐的幽香,楚楚的神态,朦胧如梦的情调,不也正与那位眇眇愁人的爱情女神极为神似么? 正是水仙幽雅的气质与哀愁的格调使敏感的诗人作出这样的比喻。难怪诗人在向子建借用洛神的形神体貌来传达水仙这可人的一切时,仍禁不住地惊叹:是谁有这样神奇的魔力,造化了水仙这令人销魂寄愁的魅力! 诗人曾说水仙“借水开花自一奇”,当诗人用爱情女神令人愁绝的断肠之魂来形容水仙时,不也是一奇么?

这自然是一奇,但还不是本诗最奇之处,诗人对着含香体素、倾国倾城的水仙说出“山礬是弟梅是兄”时,诗才写到最奇之处。不错,山礬、梅花都是花中佼佼者,都有着各自的奇香逸姿,但什么时候他们同水仙这花中少女结成亲戚关系呢?这不是有点异想天开吗? 非也,诗人自有用心。象陶渊明爱菊花一样,黄庭坚也把水仙视为心爱的花品。爱之深切,知之亦深切,水仙的美丽动人是无可争辩的,然而她也有着天生的弱点,她那柔弱的枝叶经不起风霜之艰。诗人不是在《次韵中玉水仙二首》中叹惜过她的“只比寒梅无好枝”吗?所以,她既然这样的娇弱,还是为她找来体魄强健的山礬与梅花做她的兄弟,这样当她遇到危难时也就有个依靠了;而且,德不孤必有邻,当水仙这位花中姣女与她俩身价相当、关系密切的伙伴比肩而立时,这不也是一幅绝妙的、意趣横生的图景吗?

对花而坐,爱怜、爱护之情真使诗人有些神魂颠倒了。诗人也马上意识到这点,于是自我解嘲地说:“坐对真成被花恼。”“恼”字道出了花的魅力给诗人带来的心灵震颤及相伴而生的复杂的心理活动。美有时也使人产生痛苦,一种令人愉悦而有益处的痛苦。“恼”字极富表现力。这句诗本出杜甫《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但杜甫“恼”的是独自赏花无人相伴,而黄庭坚“恼”的却是水仙花自身的美丽,所以人也告诉读者说,我的“恼”才是真正的“被花恼”。

水仙的美既是这样的使人颠迷,诗人索性先把她放在一边,起身出门到外面走走。噢,门前的景象是多么开阔啊!大江滔滔流淌,想想刚才的对花起愁,不禁暗然失笑。对江而笑是诗人脑际几经闪念的结果。起身出门时,诗人其实仍然沉浸在花的境界中,眼睛突然接遇大江,才使他完全从迷狂中清醒,从而感悟到自己的痴迷,也就止不住启齿而笑,迷狂由花而生,一笑又由迷狂而生。而诗篇终止于对江而笑,又使诗的韵味更加悠长。

清人方东树在其《昭昧詹言》中评价黄庭坚诗说:“山谷之妙,起无端,接无端,大笔如椽,转如龙虎,扫弃一切,独得精要之语,往往承接处中亘万里,不相连及,非寻常意计所及。”这首诗正好体现出黄诗起接无端转如龙虎的艺术特色。

在用韵上此诗也有独到之处,上半首写花的幽眇的神韵,用仄声韵;下半首,写诗人雄奇的想象与感受,用平声韵,音律宏亮。形式与内容做到了有机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