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诗《西塞山怀古》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唐穆宗长庆四年(824),作者由夔州调任和州(今安徽和县)刺史,沿江东下,途经西塞山,有感于历史上的往事,写成了这首著名的怀古之作。它不是以抽象的、论理的方式表达其寻思所得,而是以跌宕顿挫之笔寓理于感慨唱叹之中。薛雪在《一瓢诗话》中评此诗:“似议非议,有论无论,笔著纸上,神来天际。”相当中肯地指出了这首诗的艺术特征。
首两句,作者先撇开了眼前的西塞山,而从史事落笔;他对史事的叙写,又是大大紧缩了历史事件的时间流程(据《通鉴》,晋于咸宁五年十一月大举伐吴,次年三月王濬兵方攻下金陵),有意造成一种空间并置,以“下益州”与“默然收”紧紧连接,相互映照。这样,一方面,意在以居高临下之势先显示给读者这次战役的总体面貌,所以沈德潜说:“起手如黄鹄高举,见天地方员。”(《唐诗别裁集》卷十五)同时,一“下”即“收”,胜败兴亡立见,因果之显现,异地而同时,若响之应声,这异乎寻常的现象对读者也具有极大的感发力,从而促使他们去思考暗寓于其中的理。三、四两句,申足前意,不过仍出之以形象的叙写。“铁锁”而曰“千寻”,以形体的巨大渲染吴人江防之险阻;而只写险隘不及人事,又以见吴人所恃者唯此。故而当此横江的铁索一“沉江底”,石头城上便高竖降旗。“降幡”又以“一片”形容之,则兵无斗志,人事不修之情景亦不难得之于想象。不然,即使江防失守,又何至于首都金陵便立即是满目降旗呢? 以上两联专咏晋、吴兴亡之事,但这样的历史行踪,即使在吴亡至唐兴期间又何止一见呢?南朝诸姓,大抵是祚短命促,败亡相继,其间的教训均几与东吴无异。但作者并没有历举六代遗事,尽数铺写,这样,即使包举无遗,也恐失之繁而寡味。“人世几回伤往事”,他只以此七字括尽六朝。其笔力之简要雄健,确如汪师韩所说:“若有上下千年,纵横万里在其笔底者。”(《诗学纂闻》)下句“山形依旧枕寒流”,又一笔折回西塞山,这一句的妙处,倒不仅如汪氏所说“山形枕水之情景,不涉其境,不悉其妙”,只在于写景,而更在于它与上句相映,引人思索,意味悠长。一方面,令人伤叹的“往事”一再重演;一方面,枕江的山形却亘古如斯。它“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世如走马灯式的兴亡盛衰,与地形、天险,乃至王气之类本无多少相干处的。至此,怀古之意已尽,末两句遂回到眼前,以景语作结: 如今四海为家,天下统一,旧时的营垒唯余一片芦荻动摇于萧瑟的秋风中。唯其以景语作结,读者的思路才不致死于句下,联想的余地便特为广阔。虽然时过境迁,故垒已荡然不复可见,人们往来其间,也许会漠然视之,毫不介意,然而在这历史的遗迹中不是蕴含着一些值得人们深思、足资后来者以为鉴戒的东西么?诗人并不曾明白告诉读者什么,只是以感慨的口吻引起读者的注意,促使读者自己去思索。这不就是所谓“似议非议,有论无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