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陈维崧词《南乡子》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词·陈维崧词《南乡子》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江南杂咏

其 一

天水沦涟,穿篱一只撅头船。万灶炊烟都不起,芒履,落日捞虾水田里。

其 二

户派门摊,官催后保督前团。毁屋得缗上州府,归去,独宿牛车滴秋雨。

其 三

鸡狗骚然,朝惊北陌暮南阡。印响西风猩作记,如鬼,老券排家验钤尾。

(据患立堂本《迦陵词全集》,下同)

陈维崧(1625—1682),字其年,号迦陵。祖父陈于廷,明东林党中坚之一;父亲陈贞慧,名列“明末四公子”,亳里陈氏是宜兴世族,与晚明政治关系极深。甲申(1644)年明崇祯政权破亡后,这个家族也遭到沉重打击,陈贞慧于顺治十三年(1656)病逝后,陈维崧兄弟五人各自飘泊,处境艰险。康熙十八年(1679),他五十五岁时,被荐试“博学鸿词”,以第一等十名授翰林院检讨,参修《明史》。在乡情苦浓、妻儿继亡、病愁交加的寂寞心境中过了3年,即逝于北京。

陈维崧是清初阳羡词派的旗帜。阳羡词派向被某些论者所漠视,事实上这是清代初期影响至大、成就卓著而又早于浙西词派的一个文学流派。仅据《荆溪词初集》及《瑶华集》计,该派在前后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就拥有近100个词人。阳羡词人群的作品突出表现为: 多抒述生民之哀,多慨叹故国之痛。这是一个对清词“中兴”发展建树殊多的词派。以陈维崧为代表的阳羡词派在艺术风格上集中呈现出悲慨激越、清苍萧瑟的特点,兼有辛弃疾的“稼轩风”和蒋捷的“竹山”情韵。

陈维崧诗文均卓特,尤擅骈俪体,是清代骈体文大家。其词则生前即名震天下,《南乡子·江南杂咏》就是一组类似“新乐府”或“三吏三别”的佳制,是陈维崧“亦经亦史”即词非小道,功能当与“经”、“史”并论的词学观的实践表证,是他和词友们“崇意主情”的创作道路的具体反映。词共有六首,此入选三首为组词的第一、第三、第四首,另三首分别写瘟疫,压粜戕民和士子破产。

“天水沦涟”一首写水涝祸重,民已无食果腹。起句从空间感上令人眼前浮现泽国一片,四面汪洋。捕鱼的“撅头船”穿行于竹篱茅舍间,可知水灾之重,洪水之深了。第二句以少总多,以典型的镜头表现形象画面,一切苦境尽在不言中。三句写因水涝而颗粒不收、储粮已尽、灶烟不起、萧条凄绝的景况。水田原是植稻的,如今尽成“捞虾”的场所,为了维持生存,已别无他法。词人并无一句感叹之辞,也无一句议论的话,但是感喟之声已发自纸上,议论力透纸背。

看似客观地描述,实则血泪渗入字里行间,这是《南乡子》组词的表现特点,在下二首中同样可以见出。“户派门摊”一首写暴吏摧租,苛捐杂税弄得农家片瓦无蔽,真是民不聊生。陈维崧在这里也没有正面描述“官”的如何凶狠残忍,只轻轻点出“催”和“督”两个字,重心放在催租造成的恶果上。“毁屋”缴租该是怎样的大灾难、大摧残啊! 农户该有多少血泪在流淌?可是,词人只用“归去,独宿牛车滴秋雨”这样淡淡的语调道来,字面上无点滴泪痕。然而读者完全能从“滴”字上看到痛泪与秋雨齐淋,号啕声与西风声同响在那牛车上。

“鸡狗骚然”一首写出了鸡飞狗跳的骚扰景色,一“朝”一“暮”之间,酷吏的竭泽而渔式的凶狠已跃出眼前。“印响”句是说敲木印章的呼嘭声与西风狂吼声一样震撼着农户的心。心惊而寒呵!为什么“老券排家验钤尾”呢? 为了租税新增,花样翻新。本已令人难以喘气的旧租未了,新的“验钤”的手续又来了。“如鬼”,面有菜色的农户们惊悸至极,已是蓬头垢面无人色。一个“鬼”字把如处深渊、无法生存的苦境揭示无遗。

陈维崧词遣字造句随其主意而转,形神均显出一种犷悍泼辣之气,所以情韵中有着强劲的力度。他不惮于跳脱传统手法,平易中见跌宕,雄放时有含蓄。在小令体格中表现大题目,揭示出大主题,正是《湖海楼词》对词体创作实践的一大贡献。宋既庭等在当时手批这组词时写道:“老杜以古乐府直叙时事,此词可与千载竞美。”说得很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