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英·思佳客》爱情诗词赏析

《吴文英·思佳客》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赋半面女髑髅

钗燕拢云睡起时,隔墙折得杏花枝。青春半面妆如画,细雨三更花又飞。轻爱别,旧相知。断肠青冢几斜晖。断红一任风吹起,结习空时不点衣。

这首词题为“赋半面女髑髅”。这个题材在北宋时曾引起大文学家苏轼的兴趣。他作了一首《髑髅赞》云:“黄沙枯髑髅,本是桃李面。而今不忍看,当时恨不见。业风相鼓转,巧色美倩盼。无师无眼禅,看便成一片。”苏轼曾受过佛家思想的影响,因而诗赞中流露出青春不可恃的感叹,产生色相的了悟,向往达到佛家诸天色相亦无的境界。南宋初年一位享有盛名的径山宗杲禅师,借此题目发挥禅理,作了《半面女髑髅赞》。赞云:“十分春色,谁人不爱。视此三分,可以为戒。”宗杲想劝谕世人悟出色即是空的道理。据说,他刚成这四句,忽然好像有人续道:“玉楼清夜未眠时,留得香云半边在”。(见《浩然斋雅谈》卷中)仿佛女鬼有意蔑视佛法,揶揄禅师,嘲笑他的劝戒。如果说苏轼和宗杲都以超脱的态度来处理这个题材,南宋后期词人吴文英却由于触动了情感的创伤,因而在小词里也借以为题,寄托他对不幸女子青春生命的哀悼。

吴文英是情感丰富而具幻觉的词人,他以奇妙的想象和凝炼生动的笔调从另一视角去赋女髑髅,使之成为一个活的女鬼而又充满生活的情趣。她依然如生前一样,睡醒之时以钗燕轻轻梳理长长的香云。钗燕即玉钗,为妇女首饰。相传汉宫赵婕妤得汉武帝赐以神女所遗的玉钗,后来宫女谋欲碎之,开匣时钗化白燕飞去,故玉钗又称钗燕或燕钗。“云”即指妇女秀发浓密有似乌云。“钗燕拢云”意味着粗略草率的梳妆,显出睡意未消,心情慵倦,以此侧面地暗示了其难掩的天然丽质。古时的人们相信,鬼魂也同活人一样生活着,只是他们生活在阴间,而活动在夜深人静之时。她“睡起时”已是夜半了。南宋诗人有“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之句。这女鬼悠扬而轻易地从隔墙折来杏花枝嬉弄着。词人所表现的不是单纯的鬼趣,欲以说明她并未忘记春的到来,而特别折下标志艳丽春光的杏花,对人间美好事物依然留恋。第三句掉回词笔点明所赋的词题。词人在幻觉中这已不是“半面女髑髅”,而是“青春半面”的美丽女子,妆饰如画。以上三句极其恰当地描述女鬼的生活情趣,词笔都是轻快活泼的。到上阕结句,词情突然转变,以凄厉而悲惨的意象表示一个年轻的生命如夜半风雨春归的落花一样夭折了。这样不幸的夭折曾有过许多,而从半面女髑髅使人自然想到又是一个夭折的年轻生命。“花又飞”令作者的想象离开具体本题而勾起情事的感伤,因而下阕有着较为明显自我抒情迹象。

“轻爱别”是词人惋惜这女子轻易地便恩爱永别;“旧相知”是幻觉中感到半面女髑髅好似旧日相知的情人,因为她的命运也是如此。简短的两句,包含了多少人世沧桑、死生无常的凄凉情感。词情在过片之后转为强烈,紧接的一句“断肠青冢几斜晖”推向高潮。汉宫美人王昭君墓在塞外,昭君有许多遗恨,似乎草木有情,塞草皆白,惟其冢独青,后遂以青冢借指妇女的坟墓。现实环境里,芳冢挂着几缕落日的寒晖,特别令人感到凄凉和心酸。这里便埋葬着昔日所恋的人,触景生情,怎不悲痛。“断肠”正表达了悲痛的强烈程度。结尾两句,词意大大转折,作者也试图以超脱的心情进行自我安慰,以减轻悲痛。《维摩诘经》言天女以天花散诸菩萨,即皆堕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堕。天女问其故,答曰:“结习未尽,花著身耳;结习尽者,花不著也。”结习即积习、习染,指人的固有世俗意欲。如果世俗意欲已尽,本心便不为外物所诱惑了。显然这首词已是吴文英晚年的作品,力图摆脱旧情的缠绕,所以借佛经之意,想表示晚年心境已“结习尽者,花不著身”了。但这里的“花”并非鲜花,而是“断红”。这很切词题,以“断红”借指旧相知的亡灵,它有感有知,任风吹起。可是词人却有意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努力使心境平静。结尾两句本欲以淡语忘情,但从全词所表现的对那死去的年轻女子的同情、爱怜和引起内心的波澜,都足以说明许多深刻的印象是不易轻轻抹掉的。

唐代诗人李贺的《苏小小墓》生动地描绘鬼的神秘世界,这很可能对吴文英有所影响,所以他也在词里表现了鬼趣,反映了对现实人生的消极悲观情绪。吴文英中年时代在西湖曾与某贵家一位歌姬相爱,而这种爱情的悲剧结局是注定了的,别后她不幸而死,“瘗玉埋香”之处也无从寻觅,因此词人在许多抒情或咏物词中都寄托了无限的哀思。此词在艺术表现方面将幻觉的描写与主观抒情巧妙地结合,词意较为含蓄曲折,甚至有些晦涩,也许是有意隐藏自己的情感。将它与苏轼和宗杲的《女髑髅赞》加以比较,便不难发现这首小词辞情优美,形象生动,有很强感染作用。这也可以理解,由于词人生活的不幸,特别是爱情的悲剧给他的沉重精神打击,因而其作品的情调大都是低沉感伤的,而这首小词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