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天仙子》爱情诗词赏析

《韦庄·天仙子》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梦觉云屏依旧空,杜鹃声咽隔帘拢,玉郎薄幸去无

踪。一日日,恨重重,泪界莲腮两线红。

这是写一个青年妇女的离愁别恨。它在炼意炼字上都显示出词人卓越的艺术才能。

炼意,是词章家较高层次的修养,也是我国文艺理论中一个古老的命题。杜牧说:“凡为文以意为主,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未有主强盛而辅不飘逸者,兵卫不华赫而庄整者。”(《答庄充书》)王若虚说:“文章以意为之主,字语为之役。主强而役弱,则无使不从。”(《滹南诗话》上)王夫之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姜斋诗话》)袁枚也说:“意似主人,辞如奴婢。主弱奴强,呼之不至”。(《续诗品·崇意》)这些古代的文论家把“意”与“辞”在创作上的地位,比作君主与辅弼、主人与仆役、元帅与士兵的关系,说明炼意在文学创作上的重要意义。作词也是难于立意的,词之工拙,境之高下,都以此为关键。所以张炎强调地指出:“词以意为主,不要蹈袭前人语意”(《词源》)。韦庄的这首词,把一个青年妇女对人生的渴望和追求,安排在她的团圆之梦破灭以后。并以具有那个时代的普遍意义的男方薄幸,衬托出燃烧着爱情之火的女方的痴情,从而在哀婉柔媚中展现出一个美的心灵,使之成为牵动情感,触及社会的深刻审美过程。这样的炼意,使这首词具有非凡的艺术魅力。

“梦觉云屏依旧空”,有着极其丰富的美学意蕴。它概括了梦中的多少欢娱,多少温存,多少美妙的人生理想;然而梦境中的团圆,毕竟是虚幻的,是不可捉摸的,一旦清醒过来,什么欢娱、温存、理想,都化为乌有了。剩下来的依旧是那透明的矿石——云母装饰而成的屏风,屏障着空荡荡的香闺,一种寂寞得令人窒息的空气,使人感到更加难以为怀。而那杜鹃嘶哑着喉咙,隔着稀疏的窗帘,叫着“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于是她想起那远去不归,音信久绝的“玉郎”,产生了又恨又爱的感情。“玉郎”是青年妇女对心上人的爱称。她恨他当年是“枕前发尽千般愿”,来欺骗她的感情;如今是“玉勒雕鞍何处”,连游踪也对她保起密来了。但她仍然对他抱有幻想,怀有痴情,睡了梦着他,醒了想着他,嘴里亲昵地称他为“玉郎”。这种爱和恨交织在一起的感情,最能牵动人的情丝,引起人的共鸣,也更具有令人同情的审美价值。“一日日”以下三句,继续揭示这个青年妇女的哀怨的内心世界,并让她的这种感情发展到新的高潮。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那美好的人生追求越来越暗淡了,她那被欺骗,被遗弃的创伤也越来越深了,然而在那样一个妇女被封建伦理的绳索束缚得喘不过气来的社会里,她没有办法保卫自己的幸福,实现她人生的追求,于是那美丽得像莲花一样的脸庞,流下了两行带着红粉的伤心泪,向社会倾诉自己心中的苦闷和哀怨。这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妇女问题,因而具有巨大而深厚的社会包容力。

谈到炼字的问题,词人的《应天长》跟这首《天仙子》,素来以善于炼字见称。《应天长》“泪沾红袖黦”的“黦”字,跟李清照《声声慢》“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黑”字一样,炼俗使雅,巧夺天工,不许第二人再押这个韵。张炎说:“词中一个生硬字用不得,须是深加锻炼,字字敲打得响。” (《词源》)蒋兆兰说:“炼字,字生而使之熟,字俗而使之雅。”(《词说》)沈祥龙也说:“炼字贵坚凝,又贵妥溜”。“腐者、哑者、笨者、弱者、粗俗者、生硬者、词中所未经见者,皆不可用。”(《论词随笔》)韦庄这首词是变生为熟,化俗为雅,字字敲打得响的楷摸。特别是“杜鹃声咽”的“咽”字,“泪界莲腮”的“界”字,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这“咽”字注入了抒情主人公的主观感情。它把无情的杜鹃变为有情的知音,它那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叫唤,不正是抒情主人公此时此地的心境么?它那“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的鸣声,不正是抒情主人公此时此地要说的话么?如果把“咽”字换成“断”字,“滑”字,“涩”字,“远”字,或者别的什么字,都会损害它的美学价值,都无法充分地表达抒情主人公的感情色彩。只有“咽”字才能收到“情生文,文生情”的艺术效果。“界”,是划分的意思。较早在诗中用“界”字是徐凝《咏庐山瀑布》的“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曾经压倒张祜,一直脍炙人口(见宋尤袤《全唐诗话》卷三),在词中最早用“界”字的就是韦庄这首词的“泪界莲腮两线红”,写得非常形象,非常恰切。后来北宋的宋祁在《蝶恋花·情景》中模仿他的语意写了“远梦无端欢又散,泪落胭脂,界破蜂黄浅。整了翠鬟匀了面,芳心一寸情何限”,遂成流传千古的名句名篇(见李调元《雨村词话》)。其所以能够取得这样的艺术效果,就是达到了炼生使熟,炼俗为雅的炼字要求,从而使全篇发出异样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