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次韵中玉水仙花二首》咏水仙诗鉴赏
黄庭坚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暗香已压酴醾倒,只比寒梅无好枝。
淤泥解作白莲藕,粪壤能开黄玉花。
可惜国香天不管,随缘流落小民家。
水仙花在我国引种栽培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宋元以来歌咏水仙的诗篇渐多,黄庭坚咏水仙诗写得最早、最多,也最好。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黄庭坚结束了在四川的六年贬谪生活,出三峡,在荆州(今湖北江陵)住了一段时间,与荆州知州马瑊(字中玉)多有唱和。这两首诗就写在这一年的冬天。
第一首用比喻和对比手法刻划了水仙花的精神与性格。诗人要告诉人们的,不是水仙的绰约仙姿,所以少有形象的描写;他要写的,是水仙特有的性格,因此突出了幽香与柔美。
水仙花属石蒜科多年生草本植物,以水培法培育,不用泥土,宛如凌波仙子,婀娜多姿。“借水开花”虽奇,但确是实事。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一讥这句诗说:“第水仙花初不在水中生,虽欲形容水字,却反成语病。”显然是片面的意见。杨万里《水仙花》诗也说:“天仙不行地,且借水为名。”可见黄诗不是语病。写水仙从水写起,恰恰是抓住了它的特征,传达出清雅高洁的神韵。第二句,诗人不作直接描写,而是连用两个比喻,说水仙花骨如沉香肌如玉,(水沉即沉香木)写出了水仙特有的晶莹澄澈之美。第三句紧承上句,补写了水仙的芳香。酴醾(tumi),蔷薇科落叶灌木,初夏开大型重瓣花,色白味香,苏轼赞为:“不妆艳已绝,无风香自远”(《杜沂游武昌以酴醾花菩萨泉见饷二首》之一),韩维称之为:“花中最后吐奇香”(《惜酴醾》)。而水仙的暗香弥漫,却超过了酴醾。“压倒”一词用得有力,气魄惊人。幽香沁鼻,自然使人想起“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山园小梅》)的梅花。的确,水仙与梅有相似之处,都是冲寒开放,色白香幽。无怪乎诗人在另一首咏水仙的诗中说“梅是兄”。然而这对兄弟性格迥异:梅花迎风斗雪,傲然挺立,显得坚强无比;水仙花不冒风雪,十分柔弱。“无好枝”,正道出了两者品格之异。诗人不写两花之同,只写其异,目的是在对比之中显示水仙柔弱的性格,或者叫阴柔之美。
诗人写水仙的意旨何在呢?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七云:“苏、黄又有咏花诗,皆托物以寓意,此格尤新奇,前人未之有也。”此诗确有寓意,第一首说得含蓄,第二首比较明朗。
第二首诗表明了诗人对“流落”贫寒之家的美女的同情,也深寓自己身世之感。诗下原有注:“时闻民间事如此。”其本事为:“山谷在荆州时,邻居一女子闲静妍美,绰有态度,年方笄也。山谷殊叹惜之。其家盖闾阎细民。未几嫁同里,而夫亦庸俗贫下,非其偶也。山谷因和荆南太守马瑊中玉《水仙花》诗……盖有感而作。后数年此女生二子,其夫鬻于郡人田氏家,憔悴困顿,无复故态。然犹有余妍,乃以国香名之。”(张邦基《墨庄漫录》卷十)黄庭坚以久沉下僚的积怨来写妍丽出众而不为人知的民间美女,笔端自然充满感情、流露不平之气。诗的前两句连用两个比喻:雪白莲藕出于淤泥,黄玉之花(黄玉花是水仙的别名)生于粪壤。由此引出以下二句:如此国色天姿的美女,却流落在小民之家!
“可惜”二字饱含了诗人无限的感慨。据说盛唐时期水仙曾被朝廷列为品花,而今在这荒远的荆州,少人赏识,岂不可惜! 与此相似,眼前就有一位“闲静妍美、绰有态度”的佳人流落在闾阎细民之家,其身世岂不亦可惜! 诗人自己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却久谪川蜀,远贬荆南,其仕途之坎坷岂不更为可惜!
结句“随缘”二字,显出诗人无可奈何之情:沦落天涯,韶华似水,一切都随机缘而来。“国香”,既指名花,又指佳丽,同时也是诗人自喻。
诗从莲藕写到水仙,从水仙写到邻女,又兼寓自己,层层深入,结构严谨。正如方东树所说:“凡短章,最要层次多……山谷多如此。”(《昭昧詹言》卷十一)咏物诗,形神俱佳方为上品。仅赋形写真是低层次的美;能传神寓意才是高层次的美。这两首诗意境风韵兼备,确为咏水仙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