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杜丽的故事
“爱芙莱,刚才在我母亲房间里的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哦,她?小杜丽?她啥也不是,是夫人不知怎的一时心血来潮,叫她来打杂的。”
爱芙莱是这家庭里的那个走路像螃蟹一样的机灵狡诈的男仆弗林特威治的妻子,她这样向阿瑟·克伦南姆介绍了患麻痹症的克伦南姆夫人那个可怜的小裁缝。
阿瑟注意到小杜丽长有一张苍白而开朗的面孔,尽管说不上秀丽,但是富有表情,还有她那对温柔的、淡褐色的眸子,长得可真美。她的头发是精心梳理着的,身材小巧玲珑,她的衣裙很寒酸——看上去的确太寒酸了,可是她的体态却是那样优美,那就是小杜丽坐着做事的模样。
阿瑟·克伦南姆的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个温顺的女仆与他的身世有关。
因为二十年来,年轻的克伦南姆和他的父亲都住在中国,只是最近才回来的。他对一块神秘的手表百思不解,那是他父亲临终时送给他的。
在弥留之际,他虚弱而含糊地说:“你的母亲。”当然,阿瑟认为那一定是要他交给克伦南姆夫人的,他和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他的母亲。
表盒里有一张经年的丝质纸片,上面打有D.N.F这几个大写字母的珠孔。那是一个信息,可这位年轻人无从领会,而夫人也不会向他说明。
为人冷漠的克伦南姆夫人对小杜丽表现出奇特和非同寻常的友善,难道小杜丽与这件神秘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那个女孩和这位年轻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后来阿瑟得知,这位为人宽厚的埃弥·杜丽不仅要赡养她贫穷的老父亲——他已被判刑,关进债务监狱,而且还要赡养她漂亮而轻浮的姐姐范妮,和她那个放任懒惰的兄弟梯普。
依照当时的英国法律,他们全都允许跟随他们的父亲住在沉闷的监狱里。因此,克伦南姆经常友善地跟她谈话,并且资助她的家庭,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他心里并未产生爱情,尽管小杜丽已经爱上了他。他听见她说话的嗓音颤抖,看见她的胸脯在急促起伏,但他始终没有领悟到那份真情深意。
在此必须提上一笔的是,小杜丽已不知不觉地赢得了另一个男人的爱,这个男人就是监狱看守的那个多情的儿子。他身材瘦小,长着两条相当纤细的长腿和一双毫无朝气的眼睛。可是他温和友好,心地善良。他还富有诗意,忠实守信。如果有人怀疑他的虔诚,只请看一下他为自己撰写的墓志铭就知分晓。那是这位浪漫青年在小杜丽对他说了“不”字之后写下的:
这儿安息着不值一提的
约翰·契弗莱
他因心碎而死,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际,要求将埃弥这个名字,由他痛苦的父母铭刻在他的遗骨上。
但是,我们的小女主人公终于时来运转了。一个古怪而好心的收租人潘克斯——他哮喘不已,活像一艘冒气的小汽轮,喷一口气,歇一下;歇一下,又喷一口气。他很珍视与这位失去母亲的孩子所建立的友谊。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她的父亲可能是一笔巨产的继承人。于是,他多方查找线索,直到把这笔巨大的财产转交给了老杜丽先生。
接着,她们全家便赶紧离开了那所沉闷的监狱。
然而,财富并没给小杜丽带来多大的欢乐。变得富有的父亲总为他的负债生涯感到羞愧,而现在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姐姐和嗜赌的兄弟又变得盛气凌人了。父亲甚至请了一名叫琴纳勒尔的陪媪,来教小杜丽一些上流社会的举止。
“别叫父亲,”这位女士说,“‘爹’,这个词更好,它能使你的口形更美,‘父亲’是个相当粗俗的词,亲爱的。当你走进满是客人的房间,你对自己说爹、土豆、家禽、干果、棱镜这些词汇,你会发现这对你的风度举止非常合适。”
正在这个时候,富有的墨德尔先生积极地参与了杜丽一家的生活。墨德尔那个愚懦的儿子爱上了范妮,在他们结婚之后,杜丽先生将他所有的财产都投入了墨德尔先生的那些投资计划,因为要是没有这位绝妙的墨德尔先生各项神秘莫测的投资,如何能为他自己和别人赚取巨大的财富呢?
在难以捉摸的命运的安排下,阿瑟也被引着将公司的钱投入了著名的墨德尔计划。
接着,幻想破灭了,墨德尔也自杀了。调查显示他欺骗了所有的人。杜丽家的钱财损失殆尽。阿瑟的公司破了产,阿瑟自己也被投进了监狱——正是那座小杜丽长期居住过的可怜的债务监狱。狱中的岁月日夜难挨。
最后,阿瑟变得沮丧不堪,精神崩溃,因为心境郁闷和热病缠身而变得形容枯槁。有一天,在幻觉中他似乎看见温情脉脉的小杜丽跪在他面前的身影。
她急忙地赶去安慰过他,是因为他曾在这所令人感伤的狱中帮助过她的一家人,而他并不是她所爱的人。在他生病期间,她精心地照料着他。她将自己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帮助他治病。当他拒绝接受这笔钱时,他才明白她已爱上了他,而自己也爱上了她。他内心感到慰藉。
乌云开始消散了。说来奇怪,正是那个无赖的投机商里戈,一个凶恶的惯犯,长着一个下垂弯勾的鼻子和一副上翘的胡子的人,更大地拨开裂缝,让阳光照了进来。他发现了克伦南姆夫人偷窃的秘密——她偷了放在保险箱里的阿瑟的伯父的一页遗嘱,并且偷偷保存了多年,是弗林特威把它悄悄带到了荷兰。
里戈拜访了这位古怪的老夫人。他斜靠在带软垫的座椅上,翘起座椅的两只前脚,左胳膊肘搭在扶手上,那样儿又粗鲁又专横,又贪婪又残忍。他向她讲了自己掌握的一切。
这位老夫人情绪激动,神魂不安地讲述了她自己的故事。
在克伦南姆先生与她结婚后,那是一桩在他专横的伯父命令下结合的婚姻,她得知她的丈夫已经爱上一个年轻漂亮的歌手,并履行了某种仪式。弗德利克·杜丽,即小杜丽的伯父是一位好心的音乐家,他像朋友一样帮助了她,并使她受到了教育。
她是几年前从丈夫的手表盒里首次获知这条线索的。那几个大写字母的意思是“永志不忘”。她为刻上这几个字母而既责备自己的丈夫,也责备那个女人。
“我对她说,”克伦南姆夫人说,“你有一个孩子,我却没有。你爱那个孩子,那就把那个孩子交给我,并发誓决不再见他的父亲。那么,我将资助你,并且不将你的丑事宣扬出去。我领回那个还不那么为人所知的孩子。”
阿瑟就是这样进入克伦南姆家的。说到这儿,里戈轻蔑地打断了她,“直接说说那笔被盗的钱吧。”他命令道。
“你这个坏蛋!”她应声答道。“那么,你已经知道是我删掉了我丈夫的伯父遗嘱中的那段文字了。在遗嘱的那段文字中伯父揭示了阿瑟母亲的身份,并且作为她悔过的补偿,给阿瑟的母亲和曾经帮助过她的男人的侄女留下了一笔遗产——不过,是我找到了弗德利克·杜丽的侄女,我为她做的一切可远远胜过了那笔钱。”
里戈立刻便试图敲诈这位老夫人。他宣称,他已把那个小盒儿交给那个侄女小埃弥·杜丽,她现在正和阿瑟同在监狱里。那个盒儿里有一份被她从遗嘱中删除掉的文字,除非得到他的指示,才能在某个时刻将它打开。他想知道,为了重新获得它,克伦南姆夫人愿意付给他多少钱。
令大家吃惊的是,这个瘫痪的老夫人一下站了起来,冲出屋子就朝监狱跑去。她去寻找小杜丽,并嚷着要拿那个小盒子。她还恳求小杜丽将它读出来,恳求她原谅她的过去。
“我完全原谅您。”那个温顺的女孩大声说道。
“上帝保佑你!”她泣不成声地答道。
这时又传来阿瑟的公司重新恢复的好消息,现在他可以离开这所债务监狱了。
后来他们就结了婚——但不是在小杜丽将那一小张折叠着的遗嘱交给阿瑟之前。她要求他别将它打开,而要他当着她的面将它烧掉。
“难道这是张咒符吗?”他微笑地问道,“难道这张咒符会说些什么话吗?”当他将这张纸放在火焰上时,又这么说。
“你可以说,‘我爱你!’”小杜丽回答道。
他说了这句话,那张遗嘱便被烧掉了。
那张纸一烧掉,阿瑟对自己的出身秘密也就永远无从知道了。同时,小杜丽也自愿毁弃了那笔属于她的遗产的证据。
阳光穿过窗上的救世主画像,照在他们身上。他们在教堂里举行了婚礼。
之后他们便悄悄来到了喧嚷的街上,形影相随,满心愉悦。当他们在阳光下和树阴下走过去时,耳边仍是那种惯常的嘈杂和热切、傲慢和鲁莽、徒然的烦躁和焦灼的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