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谈老年:年老的幸与不幸

季羡林:谈老年:年老的幸与不幸

年老的幸与不幸

季老到了望九之年时,无论怎样也只能说自己老了。但是,他说自己“除了眼有点不明,耳有点不聪,走路有点晃悠之外,没有什么老相,每天至少还能工作七八个小时。我没有什么老的感觉,有时候还会有点沾沾自喜”。

20世纪50年代,季羡林先生40多岁的时候,突然好奇自己能否活到21世纪。生于1911年的他必须活到89岁才能和21世纪相逢,但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个天文数字。但当他真到了这个年纪,也自然从中体味到了些什么。

活着并不是为了吃饭

有读者问季老对老年的态度是怎样的,季老觉得这是个好问题,也做出了很好的回答。

他说:“我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你们千万不要害怕,我不是死鬼显灵了,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所谓‘死过一次’,只要你们读过我的《牛棚杂记》就能明白,不必再细说那些事情。总之,从1967年12月以后,我多活一天,就等于多赚了一天,算到现在,我已经多活了许多天,也就是多赚了三十多年,超过了我满意的程度。死亡什么时候来临,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我随时准备着上路,而且无悔无恨。我并不像一些魏晋名士那样,表面上放浪形骸,似乎并不怕死亡,其实他们的狂诞正是怕死的表现。如果真正认为死亡是微不足道的事,何必费那么大劲装疯卖傻呢?我自己的确认为死亡是微不足道的,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连地球甚至宇宙有朝一日也会灭亡,更何况是人类呢?短短百年的性命,何足挂齿!我是陶渊明的信徒,是听其自然的,‘应尽便须尽,何必独多虑’。但是,我还想说明一下,活下去,我是高兴的。不过,有一个条件,我并不是为活着而活着。我常说,吃饭为了活着,但活着并不是为了吃饭。我对老年的态度约略如此。”

季老认为,老年人活着并不是为了吃饭,人虽老了,但仍然可以读书思考,教导晚辈,为他人和社会作出贡献。年老是一片夕阳红,仍然可以发光发热,给后辈人留下一片光辉灿烂的景色。

年老,是一种幸福

老年人的幸福其实很简单,它不由金钱、名誉、地位、车子、房子来决定,子女孝顺,常回家看看,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在季老看来,谁最幸福高兴?莫过于胡同里住的那一群老北京人,他们住的虽然是平房,但早上一起来,提着鸟笼子去公园转悠遛弯,回来时买两根油条、一碗豆浆,悠然自得。平时儿女们回来探望,买些点心水果,儿孙绕膝玩耍,一大家子一起吃饭,有说有笑,尽享天伦之乐。老人们以前连棒子面都吃不上,现在水果点心,想吃什么都行,儿女常伴身边,生活幸福美满。

季老有很多退休的老友,大都是北大的老职工、教授等,每日以提鸟笼为业,常在季老住房附近的一座石桥上聚集,一群人散步闲聊,听着笼内鸟儿清脆嘹亮的歌声。季老每次路过都会驻足聆听,后来也成了其中的一分子。季老对于国家给年老的知识分子规定的退休年龄政策还是很感激的,年轻的时候,哪里能天天有这样的悠闲时光呢?也许这就是年老的一点好处吧!

年老,是一种“灾难”

古罗马的西塞罗认为,年老之所以被认为是不幸福的,主要有4个理由:第一,它使我们不能从事积极的工作;第二,它使身体衰弱;第三,它几乎剥夺了我们所有感官上的快乐;第四,它的下一步就是死。季老还是很同意他的前三个观点的。

季老谈到自己的一位大学教授朋友,夫妻俩居住环境优越,经济条件充裕,两个孩子都在美国,一个是硕士,一个是博士后,别人都羡慕地说这老两口多好、多幸福。但实际上他们的生活却很痛苦,季老甚至用“灾难”来形容。一天,老教授下楼梯,最后一格没踩上,滑了一下,结果摔了个跟头,股骨折了。老太太身体也不好,不能帮老头翻身,雇的保姆又做不好,时间一长,老教授生了褥疮,尿不出来,只得插导尿管。亲人一个个都在美国,老教授这里是孤苦伶仃、青灯对壁、冷雨敲窗,除了老太太,老教授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孩子们也只是在圣诞节寄张贺卡来,但这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老教授非常痛苦,精神状态也不好。

季老认为人到年老,最不幸的就是没有家人陪伴和身体健康上出现的问题,因为老年人经常无事可做,当他们回忆往事的时候,就很容易感到寂寞和孤单。老人一般都很渴望与人交流,如果儿女亲人不在身边,没有人陪伴着,老人就非常可怜。季老很庆幸,自己有一些喜欢做的事,到了80多岁还忙忙碌碌,读书,写作,跟年轻学生交流,不觉得太寂寞,身体也还算硬朗,这已经比许多老人幸福多了。有一些空巢老人身体不好,又缺少陪伴,就显得非常不幸。很希望能得到儿女的关爱和理解,这正是无数老年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