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贾玉民 【本书体例】
阿胜,广州人,谈者逸其姓氏,少孤,游于美利加国之旧金山。善贸易,居六载,积资颇丰,航海而归,将缔婚于中土。有某氏女及笄,因媒合之。女母闻其丰于资也,许焉。既又惧其仍远游也,曰:“吾女岂能相从于海外哉?”故使媒妁索重聘。阿胜鄙之曰:“卖婚非礼也。吾何患无妻?”遂已其事,复游金山。
女闻之,不直其母,窃附海舶至金山寻夫。一日于途中遇之,连呼曰:“阿胜!阿胜!”胜顾之惊曰:“卿闺中弱质,何为至此?”女具告之。胜感其义,与俱归旅舍成礼焉。
论者谓女子在室,从父母之命。此女不从母命,而从六礼未备之夫,不可为训。然重洋睽隔,万里追寻,亦不可云非奇女子矣!君子姑取其从一之贞,勿责其越礼也。
(选自《耳邮》原无标题)
阿胜是广州人,少年时就失去了父母,自己到美国旧金山去闯荡。他善作生意,六年后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财产,就乘轮船回到故乡,想在中国结婚。有一家的女儿正好成年,就托媒人说合。这女子的母亲听说阿胜家产很多,就同意了,然而又怕阿胜结婚后仍旧要出国远游,就说:“我女儿难道能够跟着他跑到海外吗?”所以特让媒人向阿胜索要重金作彩礼。阿胜鄙夷地回答道:“这种买卖婚姻,是不合道理的。我难道还怕娶不到妻子吗?”这件婚事也就作罢,阿胜又回到旧金山。
这女子听说后,认为母亲的作法是不对的,就偷偷地搭乘海轮到了旧金山寻找阿胜。有一天在大道上正好碰见,便连声高呼:“阿胜!阿胜!”阿胜看到她吃惊地说:“您一个弱女子,为何来到这里呢?”女子把情况都告诉了他,阿胜为她的情义深深感动,与她一同回到住所举行了婚礼。
谈论这件事的人们认为,按照礼法女子在家应该听从父母之命。这女子违犯母命而去听从还未定婚、结婚的丈夫,是不能肯定的。但是她远渡重洋,万里追寻,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奇特的女子啊!所以肯定她这种精神,就不必再责备她越礼了。
这则笔记虽然只有三百多字,记述十分简略,但却有不可忽视的价值。首先,它反映了近代海禁大开后,东南沿海各省大批群众移民海外的现实。本来我国侨民早就参与了东南亚的开发,鸦片战争后随着欧美列强的入侵和贸易,又在中国人民面前打开了一个新天地。近海的一些群众,或抱着黄金梦远涉重洋,或被白人资本家掠为“猪仔”贩卖至美洲。在这成千上万的中国侨民中,当然多是美梦破灭,在白人的皮鞭下受尽了欺凌,为资本主义开发出了繁荣,自己却丧身异国。然而,也有少数华侨靠着艰辛和智慧,终于有所成就。小说中的阿胜就是这少数幸运者之一。他因“少孤”,无奈中远走美国,以其善于经营略积财产。阿胜不仅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而且西方文化也影响了他的思想。“卖婚非礼也”,表明他已突破了封建传统观念,而且有了新的民主意识。
其次,阿胜妻的形象,也是令人惊奇的新女性。她生长于广州这个通商口岸,风气所及,使她已初步产生了叛逆意识。她“不直其母”,鄙薄其重财轻人,见利忘义,可见她所看重的是人,是情,钦佩的是阿胜的创业精神。之后,她竟然在痴情支配下,只身远渡重洋,到陌生的国度去寻找并未定婚的丈夫,更表现了过人的勇毅。这种对封建礼教的蔑视,远涉重洋的无畏,自由结合,自己主宰自己命运的坦然,都显示出接触西方文明较早的沿海地区,人们正在破坏着封建意识的樊篱,显示了民主思想的萌生。
可惜的是,这则笔记只把阿胜妻的行为当成一种奇闻轶事来记述,过于简略,作者的思想局限,使他并不完全理解这个人物出现的意义,在文章最后还申明“此女不从母命……不可为训”,他所赞赏的仅仅是其“从一之贞”,然而这画蛇添足的陈腐议论,并掩盖不了这个奇女子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