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之亮 【本书体例】
戴祚
戴祚,字延之,东晋后期人,生卒未详。曾从刘裕西征姚秦,所著有《西征记》,对后世影响较大。另有志怪小说集《甄异记》,已经散佚,今存辑本一卷。
沛郡人秦树者,家在曲阿小辛村。义熙中尝自京归,未至二十里许,天暗失道。遥望火光,往投之,见一女子秉烛出,云:“女弱独居,不得宿客。”树曰:“欲进路,碍夜不可前去,乞寄外住。”女然之。树既进坐竟,以此女独处一室。虑其夫至,不敢安眠。女曰:“何以过嫌,保无虑,不相误也。”为树设食,食物悉是陈久。树曰:“承未出适,我亦未婚,欲结大义,能相顾否?”女笑曰:“自顾鄙薄,岂足伉俪?”遂与寝止。向晨,树去,乃俱起执别。女泣曰:“与君一睹,后面莫期。”以指环一双赠之,结置衣带,相送出门。树低头急去,数十步,顾其宿处,乃是冢墓。居数日,亡其指环,带结如故。
(选自《甄异记》)
沛郡人秦树,家住在曲阿县小辛村。东晋义熙年(405——418)中曾从京都回家,还没走上二十几里,天黑下来,迷失了路径。他远远地见到有火光,于是便走到那里,只见一位女子举着火烛出来,对他说:“我一个弱女子独身住宿,不好留客人歇息。”秦树说道:“我只想往前赶路,天已晚,没法前行,只求在这外间暂歇一晚。”女子点头应许了。秦树进屋坐定,因为这位女子独自住在一幢屋中,恐怕她丈夫会突然归来,所以也不敢安心睡觉。女子对他说:“为什么这么拘谨?保证你没什么麻烦,我也不会误你的前程。”说罢,替秦树备办饭食,饮食器具都相当陈旧。秦树又说:“可巧你还没有出嫁,我也没有娶妻。我有意和你结为姻缘,不知能不能中意?”这位女子笑着说:“我自知地位低下相貌丑陋,哪里配和你结为姻缘?”说着,与秦树同眠共枕。次日清晨,秦树要继续赶路,两人起床着手道别。女子哭着说:“和你见这一面,再见面就没有时日了!”取下一双指环赠给秦树,并挽结在秦的衣带上,送他出门。秦树低着头急急地赶路,走了几十步,回过头再看昨晚的住处时,竟然是一座坟墓。回到家数日,那双指环不见了,而衣带上的结子还依然如故。
这是一则人鬼相恋的故事。这种“一次性”欢爱的人鬼故事古来不在少数,取材并无更多胜人之处,而以描写生动见长。秦树借宿于陌生女子之家,出于迫不得已。进屋之后,又生怕女子的丈夫突然出现,所以不敢安眠。这一系列的思想活动都十分自然,符合秦树的身份和他所处的特定环境,所以读来令人感到他是一个正直朴厚的年轻人,毫无邪秽的迹象。就是在他吃罢女子为他供备的饭食,了解到她并未婚配之后,秦树还是规规矩矩地向女子求婚。当他得到女子的默许后,受不住这位女子的一颦一笑、娇声款语,终于与女子共涉爱河,爱情发展虽然快了些,但是脉络清晰,形象十分完整信实。
秦树的质朴还表现在一个预先铺垫的细节中,那就是见到女子为他所备办的饭食“悉是陈久”。这本来应该提醒秦树留意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人是鬼,但秦树并没有因此而对美好的事物心生疑窦。接下来在他离开女子回头顾望时,发现昨夜云雨欢娱之处竟是一座坟墓,真相已经大白,但他对这位痴情女鬼所赠信物仍旧不忍舍弃,数日之后才“亡其指环”。读到这里,读者不仅不会因为秦树与鬼魅相恋而厌恶秦树,同时也不会因此而厌恶这位孤居坟墓之下的女鬼。在世俗认为是邪恶与丑陋中显现出善良与美好,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艺术上的成功。清代文学巨匠蒲松龄《聊斋志异’中有不少篇目把人鬼相恋刻划得令人爱怜,艺术性和思想性都达到相当的高度,但如果没有六朝小说的丰富滋养,恐怕也难以成为举世公认的文学名著。换句话说,《聊斋》的成功,直接导源于六朝志怪小说,尤其是人鬼恋爱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