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贾玉民 【本书体例】
李伯元
李伯元(1867——1907)名宝嘉,别署南亭亭长。江苏武进人。诸生,累应省试不第。后至上海,先后办《指南报》、《游戏报》、《世界繁华报》、《绣象小说》等文艺报刊。著有小说《官场现形记》、《文明小史》等多种,是清末谴责小说的代表作家。笔记小说《南亭笔记》十六卷,记述清代一些名人轶事,抨击官场黑暗腐败。
刘巡抚福建时,命其通家子诣沪采办物料,拨款八十万委之。某抵沪后,日作北里游。某妓以其衣裳朴素哂(shěn审)之,某忿甚,即折柬招朋作夜宴,遍招诸妓,将散,各赠金钗一股,更择其尤者,衔以明珠,而独不及某妓。八十万遂一夕而罄,掉臂径归。戚友知其事,或危之。某笑曰:“刘公不足畏也!”
比禀见,刘讯问,某对曰:“事未办,银则挥霍尽矣!”并述阔绰状。刘大怒,思置之法。某从容曰:“有一事尚未面禀。闽船政自公兼理,不识款曾清厘否?某备有节略,欲晋京一行。”语未竟,刘笑曰:“君无要公,何必远行?至于采办之款,容我再筹可也。”茶毕,刘送出,亲视登舆而后入。
(《南亭笔记》卷七)
刘铭传任福建巡抚时,派他一个世交老友的儿子某人到上海采购物资,拨了八十万两银子让他带着。某人到达上海后,天天逛妓院。有一个妓女见他穿着土气而讥笑了他,某人气愤之极,马上发请帖招集朋友大张夜宴,并遍招上海妓女作陪。宴会要散时,赠给每个妓女一具金钗,又挑那些特别漂亮的,加赠明珠,惟独不给讥笑他的那个妓女。八十万两银子于是一晚上就挥霍完了,竟甩手回去了。一些亲友知道后,替他感到危险。某人笑道:“刘公不值得害怕!”
等到某人回去交差,刘铭传询问他采购的情况,某人回答道:“事情还没有办,钱都被我挥霍完了!”并描绘在上海夜宴的阔绰气派。刘大怒,想按法惩办他。某人却不慌不忙地说:“有一件事我还没有亲自禀报您。福建船政局自从大人兼管,不知道其款项都清算准确没有?我准备了一个船政局帐目的节要,打算进京一趟。”还没等他说完,刘笑着说:“您没有紧要公事,何必非要远赴京城?关于采购的款项,让我再筹集算了。”饮茶后,刘把某人送出来,并亲自看着他坐上车之后才转身进门。
李伯元是清末小说大家,讽刺文学的高手,一部《官场现形记》写尽了清王朝覆灭前官场腐败的千姿百态。他将晚清官场比喻为“畜生的世界”,在这里大大小小的官吏们追名逐利,丑态百出。在他们看来,做官只是一种最好的“买卖”:“任他缺分如何坏,做官的利息总比做生意的好。”因此一旦大权到手,一个个都变本加厉地搜刮百姓,贪赃枉法,无所不用其极。
这篇小说中的刘铭传,在晚清官吏中尚称精明强干者。他由办团练起家,成为淮军主力之一,在镇压太平军、捻军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在开发台湾时也有建树。因此,生前曾加兵部尚书衔,谥号为“壮严”。就是这样一个封疆大吏,在李伯元的笔下,也暴露出了其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样的本质。你看,拨款八十万购办物资的肥缺,他却委派了“通家子”。如果说他对这位“通家子”全不了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位“通家子”已在他手下供职了一段时间,才掌握了刘铭传的一些情况),既然了解,仍将大量金钱交给这个花花公子,可见完全是徇私情,给这位“通家子”一个捞钱机会。后来刘铭传之所以“大怒”,“思置之法”,并不是他真的廉洁奉公,只不过这位“通家子”太过招摇,作得太显露了,不得不作出姿态以掩饰而已。其实他心里当然知道,自己侵吞的公款更多得多,自己与这位“通家子”不过是彼此彼此。所以,当这个“通家子”稍一点明他抓着刘铭传的把柄,刘就立刻转嗔为笑,对其毕恭毕敬。
本篇写法上很有特点。一是侧面渲染的方法。开始大写那位“通家子”在上海的大肆挥霍公款,虽然也是当时官场腐败的一个表现,但主要还是要烘托出刘铭传的形象。对如此重大的丑闻和贪污案,刘都不处理,可见刘本人的问题更大。二是对比手法,即用刘铭传前后矛盾的言行自相对比,让他自己揭露自己。当“通家子”禀见时,刘铭传先倨而后恭的态度,判若两人,把这个表面威严方正而内里贪鄙污浊的官僚形象刻画得十分生动。这里也象《官场现形记》一样,在令人发笑中闪耀着辛辣、尖锐的讽刺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