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茅盾(中国)
茅盾(1896—1981),原名沈德鸿,字雁冰,我国现代杰出的文学家、社会活动家。他出生在浙江桐乡一个维新派的富裕家庭。北京大学预科毕业后,与郑振铎、王统照等于1921年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并主编革新后的《小说月报》。1927年开始文学创作,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子夜》、《蚀》、《腐蚀》,话剧《清明前后》等。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文化部部长、中国作协主席、《人民文学》主编等职。1981年病逝于北京。
《子夜》1933年2月由开明书局出版,出版后3个月内重印4次,已被翻译成英、日、俄等多国文字,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首部成功的革命现实主义长篇小说。作者以1930年5月到7月的上海为背景,在错综复杂的矛盾斗争中,成功地塑造了民族资本家吴荪甫,形象地说明了当时的中国并没有走上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而是更加殖民化了的历史现实。
20世纪30年代春天的一个傍晚,上海滩上三辆雪铁龙汽车快速驶过外白渡桥,向西转弯,顺着北苏州路向前开去,停在戴生昌轮船局门口。从车里下来的是上海工业界大亨吴荪甫和他的二姐与二姐夫——金融界财阀杜竹斋,他们来这里是专门迎候从老家前来避难的吴老太爷的。
吴老太爷在20多年前因为习武骑马跌伤了腿,不幸渐渐成了半身不遂之人。之后,他从没有离开书斋半步,除了《太上感应篇》外,不曾看过任何书报,不曾有过书斋以外的人生经历。最近由于土匪嚣张,邻省的共产党红军有燎原之势,只得让吴荪甫把他接到上海来。为了入“魔窟”而不堕其“德性”,吴老太爷一路手捧《太上感应篇》,不断地默念着文昌帝君“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的告诫。但发疯似飞跑的汽车、高耸云霄的摩天大厦、半裸体的妖艳少妇、霓虹灯管的赤光……大都市的一切都使他那朽弱的心灵备受刺激,他感到目眩、耳鸣、头晕、心跳,特别是陪伴他来的四小姐阿芳、七少爷阿萱初到上海的改变,更使他神经爆裂似的发痛。他憎恨、愤怒,刚入住公馆不久就因脑充血而身亡了。
老太爷病逝的消息一传出,第二天吴公馆内就挤满了人。在这些客人中有企业老板、金融巨头,也有官场政客、军人和寄生文人。他们在吊唁的幌子下各打各的算盘:有的寻欢作乐,有的登门求爱,也有的暗做交易。这些来客中最显眼的是赵伯韬,他是上海买办金融资本家,有名的公债巨头。他来是为了控制吴荪甫的工业资本,想通过杜竹斋拉吴荪甫下水,与其合伙暗地里组织公司做公债多头生意。
这些形形色色的上层人物在客厅里高谈阔论,吴荪甫也在想着别的事情。他紧锁眉头坐在书房里,昨晚上吴老太爷断气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忧愁。他刚刚接到家乡吴府总管费小胡子的告急电报:“四乡农民不稳,镇上兵力单薄,危在旦夕……”还有他的手下人莫干丞(上海裕华丝厂的账房)也来报告工厂女工怠工的事情。这使他感到异常苦闷和失望。最后,经思虑再三,他坚定了信心,以坚决的口气说:“不!我还是要干下去的!中国的民族工业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项了!丝业关系民族的前途尤大!——只要国家像个国家,政府像个政府,中国一定有希望的。”他立即电告费小胡子,叫他先安顿好现款,转移各店货物,并和杜竹斋联名电请省政府火速派保安队去双桥镇镇压。至于女工怠工的事,他则以吴老太爷故世为名放工人半天假,目的是将聚众闹事的工人分散开,然后让莫干丞加紧破坏工人团结和罢工。
杜竹斋来到了书房,向吴荪甫介绍了赵伯韬秘密组织多头公债公司的计划。吴荪甫听后,眼里闪现出兴奋的光芒,他决心大干一场。那个很久以前就在吴荪甫构思中的“大计划”,这时更加明晰地在他脑子里酝酿出来了。
午后,吴府给老太爷送殓。丧事仅仅一天就结束了。
事隔一天,上海的报纸刊登了双桥镇失陷的消息。农民的暴动使吴荪甫建设双桥王国的幻梦破灭了。但他想起自己的“大计划”,心中便产生了更大的憧憬。吴荪甫和太平洋轮船公司总经理孙吉人、大兴煤矿公司总经理王和甫以及杜竹斋等组织了实业界财团“益中信托公司”。憧憬着未来,吴荪甫仿佛看见了工厂高大的烟囱正吐着黑烟,轮船在破浪前行,汽车飞速驶过田野……他不由得微微笑了。
裕华丝厂的小职员屠维岳向工人泄漏了厂方要削减工钱的消息,引起工人大为哗变,他因此被叫到了吴公馆。屠维岳在书房冷静、沉稳地与吴荪甫周旋。他的才干不仅没有使他因为走漏消息引起工厂工潮而被查办,反而被吴荪甫立即加以重用,让他收买人心,离间工人,破坏工潮。
几天后,吴荪甫一个人在吴公馆小客厅里焦急地踱着方步,他在等待着赵伯韬和杜竹斋的电话。他们的公债投机成败就在今天见分晓了,工厂里持续了快一星期的怠工,也已到了最后见结果的时候。他刚想打电话询问厂里的情况,费小胡子便推门进来了,并报告说双桥镇放出去的款子可以收回六成。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叫他把现款立即转移到上海。11点半,预料中的屠维岳的告捷电话竟没来,焦急之下,他亲自到工厂里视察。能干的屠维岳终于平息了工潮。杜竹斋驱车前来,他是来报告公债投机得手的喜讯的。吴荪甫终于放心了,他已突破了重围,在两条战线上都取得了胜利。还有一条更令他振奋的消息——益中信托公司以五六万收买了估价30万的8个小厂。
公债市场的交易所里投机家们的争斗看不见硝烟。赵伯韬有美国金融资本家作后台,与军政界也广有联系。他利用蒋、冯、阎中原大战的时机,买通西北军佯败从而控制上海公债的价格。他网罗经纪人尚仲礼、韩孟翔经济学教授李玉亭等人控制行情,买空卖空,大获其利。交际花徐曼丽、风流寡妇刘玉英也混迹于交易所,为了获得情报,不惜卖身投靠赵伯韬。有着“海上寓公”之称的冯云卿投机于交易市场,可是连连惨败,最后不惜把17岁的女儿送到赵伯韬手中,以探听其消息。
办实业出身的吴荪甫,以前是反对做公债生意的,但初次涉足,便尝到了甜头,这使他产生了极大希望和兴趣。于是,他把汇集起来的五六十万资金全部投入到了公债市场。益中信托公司收买的8个小厂也需要扩充,他越来越感到资金周转不开。费尽苦心收购来的朱吟秋的丝厂,现在也成了他手中的一个烫手的山芋。
益中信托公司成立之初,赵伯韬曾介绍亲信尚仲礼去当总经理,但被吴荪甫谢绝了。吴赵之间的矛盾日渐加深。为此赵伯韬先在吴荪甫收买朱吟秋丝厂上做手脚,接着趁吴荪甫资金周转不开时进行经济封锁,并挑拨吴荪甫与银行界人士的关系。
杜竹斋最初就对发展实业比较冷淡,如今慑于赵伯韬的淫威,他退出了“益中”,因此靠杜竹斋的关系在元大庄的10万银圆的放款便告吹了。“益中”的一些存户受赵伯韬挑拨,纷纷要求提前退款。吴荪甫为此陷入了困境。
吴荪甫并不甘心失败,他决心要在公债市场和赵伯韬决战到底。他收买了赵伯韬的姘头刘玉英给自己打探消息,笼络了交易所经纪人韩孟翔为自己通风报信,整顿了新吞并的8个小厂。然而时局对他却十分不利,受战局影响,公债猛跌,吴荪甫面临惨败的境地。他顾不上许多了,不管工潮即将爆发而再次裁人,削减工资,延长工时。工人被激怒了,举行了大罢工。屠维岳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压住工人的怒火。吴荪甫下令对不上工的工人一律开除。他被愤怒的工人包围在厂门前,好不容易才在屠维岳的保护下从后门溜走。
赵伯韬的经济封锁、厂里的工潮、战事的影响以及商业萧条,使得工厂生产的货物卖不出去,这些沉重的压力使吴荪甫眉头锁得更紧了。吴荪甫全变样了,除了忧愁,就是焦躁、暴怒,为了发泄,他甚至把女佣人王妈给强奸了。
为了消除忧愁,麻醉自己,吴荪甫与一帮人还有交际花徐曼丽在船上寻欢作乐,他想以此寻求刺激,以求解脱。
在夜总会的酒吧间里,吴荪甫和赵伯韬相遇。赵伯韬打算用吴荪甫吞并朱吟秋丝厂的办法来吃掉“益中”,并放出口风要对吴荪甫实行全面的经济封锁。吴荪甫表面很沉着,可内心却十分慌张,因为,他已经快招架不住了,失去了信心。
吴荪甫和王和甫、孙吉人商量,为了保住血本,豁出去了,决定以适当的价钱把8个小厂顶给英国一家商行和日本一家会行,把办厂的资本转向公债市场,再次联合杜竹斋做空头,与赵伯韬拼到底。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在公债交易的紧要关头,刘玉英两头取巧,韩孟翔倒戈。吴荪甫不得不把公馆和丝厂也押出去,他要背水一战。
坐等消息的吴荪甫觉得自己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坐上汽车,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交易所。紧张空气的刺激使吴荪甫晕倒了,孙吉人把他硬送回了公馆。吴荪甫他们把最后的筹码投了出去。在这紧要的一刻,知情的杜竹斋背叛了亲人而投向赵伯韬,吴荪甫宣告彻底失败了。
众叛亲离的吴荪甫仿佛失去了理智,他一边狞笑、狂笑,一边跳起来抢到书桌边,伸手拉开了抽屉,抓出一支手枪并用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吴荪甫并没有开枪,他只是异样地笑起来走出书房,命令少奶奶叫人收拾行李。他连夜登上轮船,带着妻子到外地避暑去了。也许,他还酝酿着另一场大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