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走了行道树下最后一片凋零的黄叶。空荡荡的公交站牌下,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没有来得及拉上拉链的夹克衫。他租住的这个都市村庄濒临市区边缘,为了不耽误上班,他每天不得不赶很早的公交车。
她每天和他基本都是在同一时间来到这里,不为邂逅什么,只是和陌生的他一样为了生计。对于这两个为了微薄报酬而终日奔波的年轻人来讲,这座城市的风情或许不属于他们。
在每天走进对方视线里的不经意中,他们渐渐知道,彼此都是在等待同一班公交车的到来。抑或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才使这种熟悉变为见面时一个轻轻的点头或淡然的微笑。
他们陌生,陌生到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职业。他们熟悉,熟悉到她知道她途中经过的科技市场是他到站的终点。他仅仅知道他下车以后她还要走几站的路。
此刻,他正埋头把手上的豆浆和油条胡乱地塞进胃里。她还是穿着白色的风衣,挎着那个很大的包,出现在他的眼前。彼此,还是像往常一样相互一笑。
他吃完了东西,像往常一样从包里取纸巾擦油腻的右手。他打开包,却发现纸巾已经用完了。无奈中,他不自然地垂下油腻的右手。看来,要这个样子到公司了,他暗暗叫苦。
单身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粗枝大叶吧。眼前的他,让她忽然觉得可怜与同情。没有多想,直到她取出的纸巾递到他面前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同情心在泛滥。谢谢,他轻轻地道谢,夹带着一些腼腆和诚惶诚恐。眼前这个清瘦的大男孩的神情,让她想起大学时的初恋男友。
他和她真正熟悉,碰巧源于她和拼房租住的两个同伴到电脑市场淘便宜电脑。为了她,他向精明刻薄的主营兼容机老板请了半天假。陪着她们一路砍价、四处挑选。凭着经验和专业的电脑知识,终于让她们的电脑物有所值。最后,直至他满头是汗地把机器扛到她租住的五楼为止。不为别的,只为那天她递来的纸巾,还有她给他心底带来的温暖。对他而言,这种温暖很久都不曾有过了。
不久以后的一个夜晚,他约她来到巷口那个飘着热气的面摊。那天,他和她聊得很投机。他把啤酒开了一瓶又一瓶,为了不扫他的兴,她也举起酒杯浅斟慢酌。她知道了他来自一个很远的农村,为了替父母供养还在上大学的弟弟,上过技校后,来到这个城市,做着一份很辛苦的电脑组装的工作。他知道她同样来自和他家乡差不多但地理位置却属于南辕北辙的农村,从一所很普通的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家手机专卖店领着菲薄薪水的雇员。
夜深了,他们都有些醉了,生活的坎坷和各自劳燕分飞、无疾而终的爱情成了他们谈话的主题,偶尔也把自己嘲弄为黑色幽默的主角。有些伤怀的醉意里,看着餐桌其中一盘翠绿生脆的凉拌豆芽,他和她的双眼都有些湿润和朦胧。
依旧还是那个站牌,依旧还是那班车,只是,他和她从此不再形单影只。依旧还是奔波劳苦的日子,只是多了相互呵护关心的温暖。
和许多偶遇的爱情一样,他们相爱了。
每天,小屋厨房里飘出来的粥香让他的早晨不再狼狈。很多时候,他们俨然夫妻般一起到菜市场买菜,为晚上吃什么斗嘴。他们逛街时他给她偶尔买的糖葫芦草莓之类的东西常哄得她像小女孩一样开心。更多时候的夜晚,她窝在床上吃着零食看他给她买的时尚杂志,他则对着那台二手电视机抽着烟看体育频道。
他和她就像寄居在同一屋檐下的雀儿,轻轻地相随,静静地相依。他和她甚至都有过与彼此厮守一生的奢望。其实,他知道,她之所以出来打工,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逃避那桩婚姻。她也知道,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替收入菲薄的父母供养弟弟,以弥补自己因为家中经济拮据而没能上大学的遗憾。夜深的时候,他默默抽着烟,她总把自己亲手叠的纸烟灰缸递给他,然后无声地靠着他的肩膀。而半夜里,他经常悄悄擦去蜷在怀里的她脸上的泪……
站牌下的银杏树叶黄了绿,绿了黄。直到父母再三催促她回家和那个她不太喜欢但其父亲是个体老板的初中同学订婚时,她想,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
临别的前一天晚上,依旧还是巷口的面摊,他和她看起来兴致也好,他们东一搭西一搭地讲本山大哥的小品,讲星爷的电影。说着说着,她笑着想继续那个很大众的笑话。蓦然间,她看到或许是白酒那种横冲直撞的辛辣味道让他发红的眼圈。她沉默了。
秋风似水的夜里,他们拉着对方的手漫无目的走在那条小街上。忽然,他轻轻抱住了她。在他的怀里,她和他相拥而泣。
此刻,他们身后的城市已是夜彩流溢,华灯尽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