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阳山境界》张恒散文赏析

大阳山集北方雄奇和南方婉约于一体,加之底蕴深厚的人文景观与佛教文化,有着独特的风景,绝美的意境。

——题记

长江三角洲的烟雨迷雾,居然孕育出这样一处原生态的诗画之源。那漫山遍野诗的胚胎,稍作润色便是一阕谢灵运抑或颜延之的长歌短令;那随处可见画的底色,稍作调配就是一幅李思训抑或董源的山水写真;那层层叠叠山的别样风情,稍作整理定会成为一篇声律藻饰的骈体文。

走在大阳山浸透古韵、布满清幽的石径上,青翠绿秀携带着季节馥郁连绵而至,悬崖峭壁饱含着地域情怀如约而来。顺着山涧潺潺溪流的走向,我感觉到一阵阵江南丝竹般的神韵,尾随着阵阵鸟语,流淌在耳际。时有几处斑斑红颜跳跃在眼帘,好似杜鹃和山茶的落红。而更多充盈眼帘的则是满山的树木,一棵棵虬根交错,一片片苍翠欲滴,它们与禅理颇深的“千佛手”、雍容富贵的“华盖千年”、挺拔傲立的“擎天柱”一同构成大阳山的奇景异观。尤其是那些古松,形状各异,或悬浮于峭壁之上,或矗立于危崖之顶,或零落在竹林之侧,傲然不屈的树干,斑纹绚丽的树皮,加之盘根错节的造型,尽显这一古老树种独特的美学价值和超然的生命力,其视觉之美一点不亚于黄山迎客松的风韵。还有红桦、银杏、五角枫、红楠树和蚊母树等诸多珍稀树木,令人眼花缭乱、赏心悦目,整座山就像一个生物物种基因库。遗憾的是还有很多奇异的树木我说不出名字,其茂密的树冠、别致的树干似是在俄罗斯早期的油画中见过。

最是欣赏那松下奇石旁的一蓬碎花,青枝绿叶,极其素雅,啜着松间的一朵朵阳光,淡淡地开,暖意融融,像是把整座山的从容展示在人的面前,禅意至极。有些惋惜,这情景若是被黄宾虹遇见了,世间定会多一幅珍贵画作,大阳山苍浑华滋、意境深邃、奇崛有致的特质将会在一幅画中再现。

进入陡峭、险峻之地,有一种凉爽渐入身心。我不知道是海拔增高造成的温差所致,还是大阳山的幽境越来越深邃所致。置身凤凰峰,远处山岚逍遥,青翠如泻,山脊次第织染着远近凝翠的岑峦和绿颜堆积的林卉。总觉得有一种声音萦绕在耳边,并以特有的频率顺着白云的走向回旋在峰峦之间。这种音律,带有鸟儿鸣叫的尖亮,带有林涛奔涌的低沉,带有晨钟暮鼓的浑厚,还带有山涧流溪的轻盈……但却似乎不是这些声源混合的交响。忽地想,那应该是神秘莫测的山风在峰谷之间回旋演绎出的美妙弹奏。这个视角处的大阳山,很像一座超大的竖琴,峰峦为琴架,峡谷是琴座,密林作琴弦,一阵阵风儿就像一双双纤指,拨动着自然界最纯真的生态和弦。

然而,这种天籁之声随着脚步纵深渐渐就被茂密的植被吸收了,整个大阳山好像进入到一种休憩状态。我很是疑惑,大阳山从鸡笼山拔起,蜿蜒几十里,有十五峰峦、六岭、六坞和三涧、四岩、七处泉之势,按说,白墡岭、金芝岭、江婆岭、石狗岭、马王岭、耙石岭那层层叠叠奇异的原生植物应该会发出声音的,文殊岩、虎头岩、滴水岩、夕照岩那悬崖峭壁应该会发出声音的,白马涧、大静涧、上青涧那九曲回旋的小溪应该会发出声音的,翠柏掩映的文殊寺、凤凰寺、天云寺应该会发出声音的……可是没有,几乎所有的声源全被屏蔽了,一座山的巨大能量全都隐匿在了葱茏之中,一座山的生灵全都进入到了一种境界。这是一种景象,更是一种神奇。或许,只有苏州的大阳山才有这样的神奇,才有这样的境界。

于这境界,我感悟到了花的绽放、叶的吐蕾,群鸟的和鸣、风雨的协奏、雷电的高歌;感悟到了云的轻盈、风的潇洒,日出日落、月降月升的恢宏和壮阔;感悟到了清新的自然、淳朴的世界,以及淡泊的人生。

佛光铺就的石板阶梯,从神祗的脚下向上延伸,朝圣的脚步敲响菩萨大殿的钟声。于是,佛音梵呗越过画栋雕梁,越过飞檐翘角,越过苍松翠柏,落在了每一个朝拜者的头顶和心灵。

深山藏古寺。这不是诗中隐喻,也不是画中意境。一座山等待佛的加持。

大阳山奇异幽静,林木茂密,翠竹丛生,溪流潺潺,气候宜人。如此诗画之地自然是殿宇楼阁、亭榭飞桥荟集之地,自然是佛家悟道修行之地。自东晋,或许更早,历朝历代都有人在此凿洞塑佛、修庙建寺,吸引着四面八方的善男信女,香火很盛。奇峰峭壁之上和苍松翠柏之间,耸立着文殊寺、凤凰寺、天云寺等庙宇,金壁辉煌,高大肃穆,奇丽壮观。

置身大阳山,入山随缘的感觉时而涌现。这是环境所致,这是境界所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佛缘的,但每一个人一旦走进大阳山,就会被洗礼,心灵便会被净化,自然而然有远离尘世的感觉。一路郁郁葱葱,一路静默无语。偌大的大阳山,除了缕缕清音,似乎所有声响都融进了禅的背景,都进入了佛之境界。

文殊寺,始建于东晋著名高僧支遁,距今有1600多年历史,是阳山地区历史最古老的寺庙,也是苏州最早的佛教寺庙之一。菩萨大殿背靠悬崖峭壁,依岩而构,重檐翼然,面朝山峦峰谷,飞甍浮光,古朴典雅,昔时有悬空寺之称。文殊菩萨,佛教四大菩萨之一,释迦牟尼佛的左胁侍菩萨,代表聪明智慧,因德才超群,居菩萨之首,故称法王子。面对“文殊”二字,仿若置身于一种美妙和雅致的意境,还能感受到一种吉祥与庄严的氛围。透过苍翠斜泻过来的光圈,拂去尘埃,拂去杂念,把洁净的光影投射在浸有千年古韵的岩壁上,虚晃着斑驳,闪烁着清亮,很是熨帖人的心境。我在想,一个饱含灵性的世界,需要以仰视的角度,才能读懂这浸透佛光的清亮。这个世界除了阳光,还有心灵,还有信仰。

走进观音殿,顿生慈悲之念。在中国,观世音是老百姓心目中最熟悉、最感念、最有人缘的菩萨。以观世音菩萨为主导的大慈悲精神,被视为大乘佛教的根本。仰望高高的莲花台,观音菩萨那端庄的雍容、微丰的体态、包含几分盛唐神韵的坐像,似一片祥云,温暖人的心扉。而那气宇轩昂、心胸澄明、擎天傲骨、亲和慈善、有着盛世和谐的雍容气度,又给人以江河日月般的淡定。随着菩萨的视线,我面朝层峦叠嶂,眺望苍翠之外的尘缘世界,我仿佛听到菩萨正在用手语向世人布教,那阳光雨露般的禅语引无数信徒穿越尘世的繁华喧嚣,抵达这荷花盛开、与世无争的佛国净土。

清高脱俗是佛之境界,四大皆空是佛之境界,包容天下也是佛之境界。在大阳山,仰望和感悟,也是一种修行。从文殊寺流淌而下的宝刹钟声绕着我的耳鼓又向瑟瑟而动的林中弥散而去,沉雄的音律,敲下路边的几片落叶。我小心翼翼地拾起那片俯身着地的半黄叶片,感觉到了一份蠕动的重量。钟声落在夏日的林木里,衍生的不仅是一种交融,还有一种生命的孕育。曾经走过许多落叶的林道,感觉这大阳山的落叶最是超脱、最是虔诚。我寻着钟声望去,期待视线里有更多的飘落,为我洗礼,让我带走这佛的境界里沐过的净品。

于是,我想象一个情境:木鱼深沉思辨的鼓声,透射着见灵见性的光芒。灵魂在黄昏最后一道云霞里,安住于光明的殊胜之地,生生世世不会转生在邪见或者黑暗的地方。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独立的法相世界,需要朝觐的人静心去解读。心地澄明,世界便澄明。置我于佛心,必将读懂菩提的禅音。

登上明人徐少泉修建的浴日亭,眼线辽阔,心旷神怡,有一种山朝水抱、凝结天地之气般的感觉。这座亭虽然说不上气势宏伟,但却顺地势、现清静,取得与环境和谐统一的效果,达到本乎自然、生气涌动的审美旨趣,很符合古代亭阁建筑选址观。在这里,我似是读到了《徐霞客游记》中某些文字的意境。

起名“浴日亭”的地方似乎不止一两处,历代诗人还有以“浴日亭”为题的诗词作品,比如苏轼和方信孺。但大阳山上的浴日亭除了有悠久的历史,还涵盖着其他“浴日亭”无法相比的内容。在这里,清晨可望朝阳初升于群山之巅,傍晚可看夕阳落照于太湖之畔,绮丽风光一览无余。除了观赏日出日落外,每逢农历9月30日凌晨5点,这里会惊现日月同升之壮丽景观。据有关资料记载,我国可以看到这种奇观的只有浙江的杭州葛岭、平湖九龙山、海盐云蛐山以及苏州西郊太湖之滨大阳山这四个地方。而浴日亭便是大阳山观赏日月同升最佳之处。“日月同升”这种天文气象理论上每年会发生两次,但由于受天气条件、观测时间等诸多因素影响,世人难得一见。当然,凡事都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在苏州高新区,在大阳山浴日亭,相信身逢盛世的人们都会有这样的机缘,相信清代大诗人袁学澜在浴日亭所见日月同升的场景一定也会在自己的眼中再现:“徐乃血线殷起,金光万道,一喷一鲜,转瞬间如大赤盘,踊跃而出。倏有皓月一轮,如白玉盘,岌岌腾上,将及日轮。日轮倏落,月轮随落,日轮复上,月轮亦复上,一上一落,如跳丸状,凡数十次”。

其实,大阳山绵延二十里,峰峦逶迤,青葱满目,历朝历代,尤其明清两朝,文人墨客纷至沓来,点景状物,叙事抒怀,留下诸多人文景观。摩崖石刻这种起源于远古时代的记事方式,尽管已成为历史,但在北朝时期,乃至隋唐及宋元以后,都是相当的盛行。大阳山箭阙峰下和文殊岩壁,就留有明代王鏊、顾元庆、夏禹锡和清代西白龙僧人以及民国李根源的石刻,其丰富的历史内涵和珍贵的史料价值堪称大阳山一笔宝贵的文化财富。

在壁立千仞、崖面如削的文殊岩,凝望摩崖石刻上那苍劲的笔画,似是在时光隧道里和先哲对话。那深嵌在岩壁上的一点一横、一撇一捺,是尘封的竹简,是晾干的神话,每一处都有深厚的底蕴,每一幅都有奇妙的故事。

明代王鏊的石刻极具感染力,透射着一种亲和。这位明代正德年间的宰相就是苏州人,其故居位于陆巷古村中部的王家里,与粹和堂毗邻,又名苏州东山惠和堂。王鏊自幼随父读书,聪颖异常,八岁能读经史,十二岁能作诗,十六岁时国子监诸生即传诵其文。为官后的王鏊博学有识鉴,经学通明,制行修谨,文章修洁,堪称一代儒相。王鏊曾多次游览大阳山,沿途美景被他想象成美妙诗句:“未步先欲蹶,俨如大廷朝,冠冕森万笏,又如羽林军,戈剑罗劲卒。”如此超乎寻常的比如,是作者一种胸襟的体现。尤其是他登临绝顶发出的那句感叹:“阳山高哉几千丈,箭阙遥瞻在天上”,更是作者一种境界的体现。

我在想,有着这种胸襟和境界的人,能让一方石刻永久镶嵌在千仞峭壁上,实则是要把自己的一生镌刻在大阳山上,让后人揣摩与评判。

大阳山每一块摩崖石刻都是一块珍贵的艺术宝藏,都是一篇精彩的文化篇章,都是一段可书可载的历史。

于静穆里听涛,于漏向腰际的斑驳里凝视苔痕,大阳山是我们翻阅的从来。大阳山因其风光迤逦吸引无数圣贤先哲文人骚客流连于此而名声大震,这些名人雅士也因大阳山的钟灵毓秀而流芳千古。这源于一种因果,更源于一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