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显:佛国记(节选)
法显
得此梵本巳,即载商人大船,上可有二百余人。后系一小船,海行艰险,以备大船毁坏。得好信风,东下二日,便值大风,船漏水入。商人欲趣小船,小船上人恐人来多,即斫絙断。商人大怖,命在须臾,恐船水漏,即取粗财货掷著水中。法显亦以君墀及澡罐并余物弃掷海中,但恐商中掷去经像,唯一心念观世音及归命汉地众僧:“我远行求法,愿威神归流,得到所止。”如是,大风昼夜,十三日,到一岛边。潮退之后,见船漏处,即补塞之。
于是复前。海中多有抄贼,遇辄无全。大海瀰漫无边,不识东西,唯望日月星宿而进。若阴雨时,为逐风去,亦无准。当夜闇时,但见大浪相搏,晃然火色,鼋鼍水性怪异之属。商人荒遽,不知那向。海深无底,又无下石住处。至天晴已,乃知东西,还复望正而进。若值伏石,则无活路。如是九十日许,乃到一国,名耶婆提。
晋安帝隆安三年(后秦弘始元年,399),法显自长安入西域求经,六年至天竺(今印度),停六年,还三年,经三十余国,历时十五载,于义熙八年(412)抵达青州长广郡牢山(今青岛市崂山),次年至建康。义熙十二年,作《佛国记》,记叙此次西域之行。
本段文字记叙的是法显东归途中,由狮子国(今斯里兰卡)至耶婆提国(印度尼西亚古国)的一段海行经历。
蔚蓝色的大海是可爱的,也是可怕的。人们害怕它的凶暴和狂怒。即使是在交通空前发达的现代,也不知有多少生灵葬身海底鱼腹。作者乘船东下,二日便值大风,又偏遭船漏水入。其危难可以想见。当作者叙说其经历昼夜大风,终于到达一岛边时,其庆幸死里逃生之情,又宛然可见。
大海是广大的,正所谓“瀰漫无边,不识东西”。当指南针还没有普遍用于航海的时代,多数航海者“唯望日月星宿而进”。法显乘坐的商船,遭遇庞大的鱼群,由于商人慌乱,以至迷失所向,逐浪漂流。“幸而“至天晴己,乃知东西,还复望正而进”。
九十天的海行,该经历了多少艰险危难,作者仅取上二事加以记叙,以少总多,以重该轻,这是不待言喻的。值得体味的是,这段记叙海行艰险的文字,语调是那样的平静,其中没有丝毫夸饰,也未作任何铺排,更没有情绪的躁动,平直道来,仿佛在向人讲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作者此行遭遇的艰险过多,遇险而不觉其险。这是作者忘身求法精神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换句话说,惟志有所存而早置生死于度外的人,才有可能临危而无寻常的恐惧,死里逃生、危而得济而无寻常的激动,劫后回首而无寻常的后怕,历叙艰险而出以异乎寻常的平实笔调。苏辙有云:“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文。”本段文字乃至整个《佛国记》的上述语言风格,似乎只有从这方里去理解。
那么,对法显乘危履险而不惜此形的忘身求法精神,我们当作何感想,或者说应当从中受到什么样的思想启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