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洲《阿尤喜》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罗明洲

【作家简介】达·僧格(1916—1959),蒙古诗人、小说家。生于色楞格盟的一个牧民家庭,5岁丧父,14岁又丧母,童年生活充满着不幸和苦难。蒙古革命胜利后,他进师范专科学校学习,后又深造于苏联高尔基学院,1951年毕业回国。当僧格还在师专学习时,他已被任命为蒙古人民共和国艺术政治委员会的副主席。后又被任命为蒙古作家协会的秘书。

他于1935年开始创作,正值他就读师范专科的时候。那时,他常去听故事家的演出,他们的祝词和赞词给他以深刻的印象。然而,僧格并不单纯摹仿民间文学,而是积极探索,植根于蒙古现实,寻求新方式来表现新人物。20余年的写作生涯中,他创作了《真理集》和《早晨的太阳》等诗集;歌剧《真理》,其中的歌词受到当时文学界和戏剧界的好评;中篇小说《边防军人》和《阿尤喜》,以《阿尤喜》为最重要。除创作之外,他曾翻译过普希金、莱蒙托夫等人的诗和柯涅楚克等人的剧本。1953年,僧格以蒙古《真理报》记者身份,随蒙古人民共和国艺术代表团访问我国。回国后,他发表了不少热情洋溢的通讯。

僧格的创作成就是多方面的,但他主要是诗人。他的诗歌如《列宁的日子》、《答日本武士》、《节日之夜》、《和平鸽》等名篇,在蒙古诗歌发展中占有一定的地位。

《阿尤喜》,色道尔吉译,作家出版社1955年出版。

【内容提要】蒙古人民革命军战士达西敦德格为完成通讯联络任务而返回故里,与战友阿尤喜的恋人、教师包里玛相见。他掏出了阿尤喜的信,包里玛仔细地反复地看了信封上的几个字后,就忙将信拆开,躲进寝室以掩饰内心的激动。等达西敦德格返回部队时,她把回信送给达西敦德格:“请你把它交给阿尤喜吧!告诉他,等到他遇到了生活中最艰难的关头再看这封信……”

在通往张家口的大路上,阿尤喜与达西敦德格并肩而行。在行军非常疲劳的时候,包里玛的信给了阿尤喜新的力量和信心。他多想现在就拆开包里玛的信!战争是残酷的,作为战士随时都会献出生命。假如来不及拆信就牺牲了的话,那怎么办呢?继而又想,爸爸、妈妈、兄弟、姊妹、包里玛等着我回去,学校的学习生活以及战后的和平建设在等待着我,我一定要活下去!想到这里,他把信珍藏起来。

敌人的炮声轰隆,阿尤喜看到了密如蚁群的敌人。他们准备炸毁桥梁,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他告诉达西敦德格,让战友留在这里向主力部队联系报告情况,自己向着桥前的草丛爬去。敌人集中火力向阿尤喜开火,他面临死亡和负伤的威胁。后面战友们的增援工作异常艰难地进行着。此时,他异常疲惫,又干渴难忍,但水壶已被子弹打穿,只好贪婪地咽下了唾沫。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依然忍受着孤独、干渴、疲惫的袭击,勇敢而又艰难地向前进攻着。这时,他想起了去年曾经会见过的蒙古人民革命军的两位将军,他们热切地告诉他:“军人应该是一个有训练、有教养的机警而勇敢的人”。这些话使他的意志更加坚定,身上更充满力量。爬了几公尺,就到了桥头,他真想高声唱歌。但是,现在还不是唱歌的时候。

争夺桥的战斗更加剧烈。在阿尤喜的火力掩护下,他的战友们不停地前进着,一直冲到桥边。这时候,敌人的子弹把阿尤喜的左腿打断了,鲜血染红了他的沾满泥土的黄裤子。为了防止流血过多,他把伤口紧紧地扎着,现在的大腿已经麻木了。阿尤喜有些不痛快,他想:“我什么事情也没有来得及去做,就受了伤。自己不是要求入党吗?不要说一个要求入党的人,就是没有这种打算的人也不应该像这样不中用啊!因为我们都向祖国宣过誓,都经过好多年政治的和军事的训练。”他又想读包里玛的信,在失去主意的时候,她的信会帮助他的。转而又想:现在自己断了一条腿,这条腿可能被截去,那时会安上一条木头腿,我有什么必要读她的信呢?此时,包里玛温柔美丽的形象出现在眼前,他心中不胜痛苦。“我应该像一个党员那样要求自己,不能因为受伤而痛苦悲哀。”他命令自己:“像一个党员那样坚强起来,克服一切困难。”于是,他拖着被打断的腿向桥上爬去。敌人发现他往桥上爬,又加强火力封锁,子弹嗖嗖地在他身旁跳跃,他不顾流血和疼痛冲过了桥。他又一次负伤,包扎后,他爬到了敌人第一道防线,占据有利地形,用仇恨的子弹射向敌人,由于他的掩护作用,一排战友安全冲过了桥。

他又对自己下达新的任务:必须继续进攻,替自己部队扫清前进的障碍。他拖着两次负伤的腿向前爬着,很快消除了迫击炮的威胁。痛苦轮番折磨着他:全身无力、冷汗直流、头晕眼花、伤口作痛。有一次,自己被马踢了一下,受伤发烧,妈妈在身旁体贴入微。想到这儿,他激动不已。不由又想拆看包里玛的信。刚从怀里把信掏出来,忽然爆炸声又起,有一股敌人正向过桥的战士投掷手榴弹。他立刻调转轻机枪,消灭了这股敌人。正在这时,敌人的侦察兵从他背后摸过来。一个自动枪手打伤了他的左臂,阿尤喜两枪结果了这个敌人。

敌人开始反攻,逐渐靠近阿尤喜。他的轻机枪又响了起来,敌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他面前。轻机枪震动着他的肩膀,伤口上的血又流了下来。突然,轻机枪的子弹打完了,他拣起敌人尸体旁的自动枪;自动枪子弹打完了,他拣起步枪,步枪子弹又打完了;他准备好手榴弹,等待着敌人靠近。他投出三颗手榴弹后,陷入赤手空拳的地步。他的左腿和左臂的伤势很重,人生不应遇到这么多痛苦啊!对于他,现在只有包里玛的信才能代替子弹、手榴弹和医治伤口的良药。他盯着包里玛的照片,不由自主地落下眼泪。他费力地一字一句读着包里玛的信:“亲爱的阿尤喜!祝你好!亲爱的,我答应嫁给你。我是如何地爱你。我请求你:为着我对你的忠诚,准许我做你的爱人吧。”读完信,他抬头看看自己的部队,不可战胜的红旗迎风招展,好像在召唤他。他的青春的火焰燃烧起来,热爱祖国的情感奔腾着,浑身上下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伤口也不感疼痛。他勉强站起来,但马上倒了下去。他撑着轻机枪,用最后一点力气又站了起来。突然一个日本军人在他麻木的左腿上刺了一刀,阿尤喜挥起轻机枪,一下把敌人的脑浆打了出来。他想继续前进,但左腿哆嗦不能移动。他咬紧牙关,终于慢慢地走过来。又一个日本军人冲过来,他使劲把敌人打倒,自己也因用力过猛倒了下去。天在旋,地在转,只好靠着尸体坐起来。他想,再倒下去就起不来了,于是又吃力地摇晃着站起来。这时,一颗子弹飞过来,打中了他的胸脯,但阿尤喜并没倒下去。敌人的自动枪扎扎地响,阿尤喜的右臂又被打断,他的四肢只有右腿是完整的。刚强的阿尤喜仍然站立不动。敌人的两个自动枪手又一齐向他开火,阿尤喜唯一的右腿也被打断,他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在蒙古军和苏联红军的强大攻势下,敌人被彻底打败了。亲密的战友达西敦德格急促地跑到阿尤喜身边,替他包扎伤口。阿尤喜艰难地告诉挚友:“达西敦德格,请你替我写一个入党申请书,在我没有死之前交给党支部。”“你和副政委做我的介绍人,”“替我安慰我的妈妈吧!”“给我的包里玛……”突然,一个将死的日本伤兵用枪瞄准了他们。达西敦德格来不及拿枪,只好用自己的身体掩护阿尤喜,罪恶的子弹打中了达西敦德格的脑盖。少顷,战友们消灭了敌人,跑到两个英雄跟前,从阿尤喜身上抱起了达西敦德格。阿尤喜的脸朝着喀尔喀故乡,瞪着双眼,好像在期望着独立的蒙古人民共和国的伟大胜利和永久繁荣。

【作品鉴赏】《阿尤喜》是达·僧格最重要的作品。它根据蒙古人民革命军战士、蒙古人民共和国英雄阿尤喜的光辉事迹而写成。为了再现阿尤喜的英雄事迹,达·僧格多方面收集英雄的材料,并加以仔细研究。他曾到英雄的所在部队、英雄的故乡阿尔帕原野,并会见了英雄的双亲,了解英雄的日常生活细节。生活素材的生动性,加之僧格的艺术造诣,使小说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小说讴歌了阿尤喜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英雄壮举,既描写了英雄性格完成的伟大瞬间,又揭示了英雄性格形成的历史过程,从而使英雄性格具有丰富的内涵。阿尤喜是一名蒙古人民军侦察员。在苏联红军向张家口进击争夺大路上一座桥梁的战斗中,他勇敢地只身深入敌阵,多次击退敌人进攻,并占领大桥,使主力部队顺利通过。战斗中,阿尤喜先是左腿、左臂负伤,继而是胸部被子弹打中,后来是右腿被乱枪打断。其中左腿两次受枪伤、一次受刀伤,全身共负伤六处之多。他以惊人的毅力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意志,克制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强撑着创伤重重的躯体打退了敌人进攻,保住了大桥。人非钢铁,孰不知疼!那么,他多次负伤而身残志坚,险象丛生而偏临绝境,生命垂危而坦然自如,宁可站立为鬼而不肯躺着做人的精神源自何处呢?小说做了多方面揭示:首先,来自革命军队的培养以及现代革命军人的责任感。蒙古政府对日宣战后,人民革命军元帅乔巴山号召全体官兵:“为了我们正义的事业,为了自由幸福的祖国而英勇地战斗!……我号召你们,在战斗中成为我们自由独立的祖国的优秀儿子!”元帅的话,阿尤喜牢记在心。他深知,作为军人应是机警而勇敢的人。为了美好幸福的未来,为了持久的和平,自己应顽强战斗,直至牺牲。其次,来自心中的神圣信仰与崇高追求。他对共产党的热爱和成为共产党员的追求由来已久,战斗中艰苦卓绝的斗争正是对这种追求的严格检验。当时想到“共产党员”神圣而魅人的字眼时,心中就充满温暖,身上就充满力量,生命就充满活力;深入敌阵而不孤独,满身创伤而不觉疼痛。“像一个党员那样坚强起来……”,成为他克服困难、战胜伤痛、消灭敌人的内驱力。生命弥留之际,他忘不了向党组织表明心迹,以此画上生命过程完整而优美的句号。第三,也来自对生活的强烈感受。枪林弹雨中的阿尤喜壮怀激烈,战斗间隙中他也情意缱绻。他热爱生活,思念母亲,想念情人。命如游丝之时,他忘不了用慈爱抚平他创伤的母亲,忘不了草肥水美、一望无际的草原,更忘不了柔情如水的包里玛。为了那一份慈爱、那一片草原、那一份柔情,他要坚持下去,为他们争光。

作品对女主角包里玛的深情描写,从侧面展示了阿尤喜的内心世界。包里玛是个忘我劳动、热爱教育事业的教师。小说生动真实地描写了她与阿尤喜的感情经历。这对情人先是爱情上的怯懦与羞涩,继而是大胆的表白与诉说,结局则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作品写得柔肠百结,意味无穷。可以想象,他们一旦成为夫妻,生活一定美满幸福。然而,侵略者的战争鞭子无情抽碎了幸福的花朵。读后令人掩卷深思、不胜感慨。总之,小说赞美了英雄主义精神,反映了蒙古人民渴求和平生活的美好愿望。

小说的艺术成就很突出。在人物塑造上,小说注重在一定的情势中去凸现人物的主要特征。作品通过阿尤喜与敌人的殊死战斗,展示了他的英雄主义本色,通过阿尤喜与包里玛的感情关系,展示了他丰富的性格内涵,使之豪迈美、人情美集于一身,既光彩照人,又真实感人。同时,也使作品既有长风出谷般的雄壮,又有溪水徐风般的秀丽,兼有阳刚、阴柔两种色彩。另外,注意运用对比手法来表达主题。作品主要描写血与火的战斗场面,那里是战尘滚滚、刀光剑影,阴霾遍布、血雨腥风。侵略者发动的战争,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吞噬着无数无辜的生灵。作品间或也描写了后方蒙古人民的工作与生活,也穿插了阿尤喜对昔日和平生活的回忆。战争与和平构成了强烈的对比,深化了作品渴望和平的主题。其次,作品还不乏精彩的心理描写。阿尤喜在战场上对包里玛的来信欲看又止、欲止不能的心理活动描写既真实又动人,使人感到战争风云变幻莫测,而战争中人的命运更是吉凶难测,会引起无数的联想,拓宽了作品的内含。在作品开头,包里玛接到达西敦德格转来的阿尤喜的信时,急忙拆开,又躲进住室去看。心理活动既复杂又细腻,一个羞怯而又多情的女性形象,虽着墨不多但又呼之欲出。

蒙古文学史家和批评家对《阿尤喜》中人物语言概念化倾向颇有微词,并认为作品最后有蛇足之嫌。然而该小说中紧张的战斗场面描写,细腻的心理描写以及人物性格的多元揭示在某种程度上冲淡了作品的局限。尤其是人物身上的雄壮美、人情美以及男女主人公爱情结局的缺憾美所构成的作品整体格调,引人关注,感人至深,往往使人对其他则置之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