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有什么苦恼?

朱贵有什么苦恼?

朱贵的绰号:旱地忽律。什么叫忽律?査辞典,就是鳄鱼。还有一解,也是指凶狠的动物。朱贵在工作实践中,混出了如此一个绰号,可见朱贵也不是白给的,也是有两下子或者几下子的人物。他在梁山上,不仅资格老,也是梁山泊革命根据地的创始人之一。可是,他竟然没有混出个样子来,他的级别很低(相应的待遇当然也就很低了)。一些比他后上山的人,级别待遇也远远超过了他。为什么?一句话,朱贵当初跟错人了,谁让你曾经是王伦的人呢?现任领导当然是不会重用你的,谁当老板也都是用自己的伙计。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极多,你别以为你自己资格老,就想有什么待遇?不行!你能干也不行。人家说了,当年他跟已经下台的某某领导关系密切得很。得,就这一条,你就算彻底没戏了。

或许有人抱不平了,像朱贵这样的老人儿了。参加革命时间又早,工龄又长(还应该包括杜迁、宋万这两个老革命)。老干部嘛,就算他曾经是王伦的手下,可那时候他也是在梁山泊工作啊,他也没有到祝家庄,或者大名府或者曾头市去参加工作啊。历史清白,工作积极,按照干部政策,他也应该受到相应的待遇啊。凭什么给弄得级别特别低了呢?朱贵也是死心眼儿,你怎么也不找宋书记反映一下情况呢?你就说你跟王伦只是工作关系,并没有什么私人交情,组织上可以调査啊。宋书记怎么也得考虑考虑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历史上,中外历史上,都有这种不好解决的尴尬例子,参加革命工作的工龄长,可是官儿就是当不大。不是朱贵一个人,这样的人多了去。你说你资格老,得看什么时候说,表彰会了,庆祝会了,生日宴会了,或许能把你请出来,坐在主席台上,照相的在你面前跑来跑去,闪光灯哗啦啦地直闪(你可别当真,人家照可是照了,相片可不一定给你),那也就是装装门面。平常的日子里,谁也不会拿你当回事情。上公共汽车,你也别指望人家给你让座,如果真有人抬起屁股给你让座了,你也别激动,那是人家该下车了。古今中外,人都是讲实惠的,讲实际的,讲实用的。别相信逢年过节给你送一百斤大米,两桶油,几斤瓜子几斤水果,那是姿态,讲的是现任领导者的风度。看看,我们是多么尊重老同志啊,老同志是我们的宝贵财富啊。其实呢,满不是这么回事?你提提要求试试?你说了,“我孙子还待业呢?我这房子多少年都没换了,天天漏雨,我还有一堆药条子没报销呢……”种种,人家领导会怎么说,“行,这件事我们记着了,一定解决。”你说可是说了,人家领导答应也答应了,可是,应该解决的事情,你还是解决不了。现任的领导往往记性不好,爱忘事。领导忙啊。谈歌的单位就有一位老同志,1937参加革命的,据说差一个月,就能按照红军待遇了。可是他就差这一个月,于是,一辈子就不顺了。他离休前,是单位里的机关支部书记、机关工会主席(处级)。也就是发发电影票,收收会费什么的。后来就离休了。他就一个儿子,还死得早,一个孙子跟着他。那时讲究接班,也就是照顾一下本单位的职工子女就业。可是,到了他这里,单位就说没指标了。他的孙子就一直上不了班。老人家跟当时在任的第一把手讲过多少回,都哭过,说,“我革命也算是一辈子了,能不能照顾一下啊。”那第一把手是厅级,是1949年参加革命的,差两个月就全国解放了,平常总说他是打江山的那一拨儿。按说,你将来也是离休这一拨儿的,物伤其类,你也得照顾一下吧。可是,不行!这位现任领导,就是不给解决,有一次,他喝醉了说,“什么老革命?参加革命这么早,还不如我混得好呢。我还是厅级呢。他怎么这么没出息呢!”这件事情,高低没有给这位老同志办了。再讲一个,是一个老工人,是解放后第一年参加工作的。老工人了,得听党的话啊,“文化大革命”开始,他是工人阶级的一员啊,得参加啊。据他后来说,他脑袋一热,就参加了造反战斗队。也参加过给领导开的批斗会,可是他还算明白,他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加上他胆子也小,早早就退出来,当了逍遥派。用他的话讲,别人都抓革命去了,他忙着促生产去了。可是“文革”结束,长工资就不给他长。还是那位1949年参加革命的厅级干部,说,“这个人是个造反派,不能给他长工资。”这事儿闹的,他不服气啊,找过几回,也没有找下来。这还不算,年年评选先进活动,他都没有份儿。直到退休,他也没有当过一回先进。他自己也明白,提到这事儿,他就唉声叹气,“唉,谁让咱当过造反派呢!”

上边是讲退休的,离休的。再说在职的,还没有退休的,或者说,差一年两年就退休了,或者离休了。也不行,一样吃不开。你说你参加工作早,可是谁让你不进步呢,干了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还是一个副科长?这只能说明你没出息,甚至怀疑你早年犯过什么严重错误,否则,你参加工作这么早,怎么还没有提拔起来呢?就算你指天发誓说,你一直老老实实,长工资你不争,分房子你不闹,也没有用。人家还是怀疑你有问题。你也别埋怨人心不古,现在的人都是这么现实,实用。你如果还想耍耍老资格,年轻人就兴许敢指着鼻子骂你是一个老不死的。谈歌有一个亲戚,也是一个老革命了,是1940年参加八路军的,解放后,在一个工厂当后勤科长,一直当到退休。他厂里的工人干部,都看不起他。拿他没当过事儿。他生气地说,“老子参加革命的时候,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哪儿转悠呢。”可这有什么用呢?人家就是看不起你,你有什么办法。中国人嘛,历来如此,过去的事儿谁还讲呢?关键看得是你眼下怎么样。资历?什么也不算。什么也说不上。谈歌还认识一个县里的文联主席,他有一次喝髙了,眼睛红红的跟兔子似的,他生气地对谈歌说,“哼,某某算个什么(我们省里当时的文联领导)?我当年写红了的时候,他才是一个给报社投稿的通讯员,他现在当省里的领导了,见了我的面也不愿答理我了,他算个屁啊。”这位就显得没大劲了。人家算个屁?还是你算个屁啊?谁让你当年不进步呢?

我们评判官场,往往很重视资历这个指标。站在这样一个指标上评判一个人,从理论上讲,没有什么不对。无论中国与外国,都得讲一个先来后到么,你去火车站排队买票,你也不能加塞儿啊。可是,这个理论有严重缺陷。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各种情况交织在一起,十分复杂,论资排辈,就往往行不通。我们站在圈子外边看官场,总觉得里边有一个规律性,比如用人要讲台阶,比如提拔要讲资历,还要讲文凭,等等。其实,这种官样文章的东西,都是给别人看的。我们往往看不到权力操纵者的真实心理。有一句俗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指得就是这种提拔干部的混乱,也是让许多官场中人唉声叹气无可奈何的事儿。

咱们回过头来再说朱贵,既然你已经是王伦的人了,你也知道新领导不待见你了,如果你真的不在乎进步不进步了,你就真的想混日子了,那也好说,反正老领导已经死了,新班子也不得意我,我怎么努力干工作,也不会人你们的眼,我就是干出花儿来,也提拔不了,算了吧,就这么着吧,工资你们也不能不给我开,多点儿少点儿我也不在乎了。这也就没事儿了。不过你得是真的没事,你一定得心理平衡。看着别人“噌噌”地提拔,看着别人“嗖嗖”地长工资,你也别眼热。关键是你能不能真的做到这一点,光嘴上说说不行。如果你做不到,你心里别扭,那你就得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比如,你得首先跟现任领导把关系缓和了,不能让人家对你总有戒备,总有忌恨。你得跟晁书记,以及后来的宋书记经常交心,比如逢年过节,你得去串串门儿,一次两次人家或许不爱答理你,你也得耐得住,你总得厚着脸皮去,慢慢地,人家也就答理你了。然后,你得在他们面前反戈一击,说,王伦当年多么不是东西,你多么受排斥,如果不是晁书记来了,你早就想跳槽了。这种昧着良心的话,你得经常厚着脸皮说,你还得表情丰富地说。或许人家开始不相信你,可是渐渐地就会对你转变态度。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嘛。这是最基本的做法,尽管有点儿没品位,可是你也得这么做。实惠啊!

可是朱贵没有这么做,是不屑于,还是没机会?书中没有交代。或者我们猜测一下,朱贵也曾经试图与宋书记重新搞好关系,只是宋书记没有接纳他罢了。唉,这就没有办法了,朱贵在宋书记眼里,就只能是这样了。与朱贵命运相似的,还有杜迁宋万两位老同志,也是一直就不受重用。为什么呢?你宋书记总得有一个理由吧。其实,我们就是不论资格,论能力,这三个人也应该是不差的。宋江书记也要说了,“大家不要误会嘛,不要在职务上过多计较嘛,谁说我宋江不重用老同志了?朱贵同志还是梁山泊东山酒店的经理嘛!”猛一听,宋江讲的应该是实话。东山酒店,那当然是一个很重要的联络站,开设在梁山泊的水边,这个酒店还是在王伦时代,梁山泊派出去的间谍机构,还兼有联系山寨,收集情报,输送人才的作用。林冲等一干英雄都是通过朱贵转送到梁山上的嘛。重要啊!晁盖书记的时代,没有撤销朱贵的经理职务,宋江当了一把手之后,这个间谍机构也没有撤销啊。为什么?晁书记和宋书记也都觉得重要啊。如此一个重要的机构,按照常理分析,晁盖时代或者宋江时代,都应该换掉朱贵,另选派他人。为什么没有派别人去?只有一个理由,无论是晁盖还是宋江,都不放心别人,挑来选去,还是觉得无论从能力上和经验上,还是朱贵合适,于是,就只能由朱贵继续负责。如此说,不论是晁书记还是宋书记,对朱贵的能力还是放心的。随便换个别人行吗?且不说工作能力,仅仅说政治立场,也得是经过考验的人才行啊。试想,如果换上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如果换上一个总想暗通秦晋的家伙,那还不得偷偷地跟朝廷密切联系啊,得三天两头往朝廷那里传送情报啊。那朝廷的军队说不定早就对梁山泊偷袭了几回呢。晁盖书记和宋江书记都说过:“行了,还是朱贵同志继续干吧。否则,我们当领导的,晚上也睡不着觉了。”

再说宋万与杜迁,这两位也不是白给的,宋江当然知道他们的工作能力,否则,攻打大名府,就不会给他们二人派活儿了,派他们两个去负责解决梁中书的住宅,这是擒贼先擒王的工作啊。非常之重要。为什么派他们去?至少有一条,老同志经验丰富,办事认真。宋书记放心啊。宋万的绰号:云里金刚。杜迁的绰号:摸着天。听听,多么气派的名头啊。可见,他们是有斗争经验,是有工作能力的老同志。宋书记肯定会在战前动员大会上讲:此举关系重大,所以派宋万与杜迁两个久经考验的老同志出马担当,别人就不要再争了。写到这里,读者或许有疑问了,谁说宋江让老同志坐冷板凳了?这就是重用他们啊!

这里有两个概念要区别。什么叫重用?什么叫使用?从字眼儿上看,重用就是派给你重要的任务。如此解释,朱贵、宋万、杜迁,都算被宋书记重用了。可事实上,他们三个人肯定不能这样认为。他们一定会觉得宋书记只是使用他们。你设身处地想想啊,如果你的领导天天给你派一屁股活儿,你加班加点也干不完,点灯熬油是常有的事儿。你或许觉得领导真是重用你了。可是到了年底发奖金,你还赶不上办公室那个只管接接电话的女秘书呢。你肯定得骂大街。

不重用你,不等于不使用你。可是使用你,不等于重用你。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在实际工作中,如果抛开一个坚硬的指标,人们往往分不清楚使用与重用的区别,指标就有一个:待遇。待遇的第一个指标,就是级别。说别的还有什么用呢?宋书记或许可以对他们讲,三位老同志啊,我们都是干革命工作嘛,什么级别高低啊,你们就不要再争了。可这是负责的话吗?就算是这三位不争级别了,可是你宋书记得给人家相应的待遇啊。

朱贵、杜迁、宋万,这三位的待遇,实在是不高啊。梁山泊的干部排名,他们远远地被放在了后边。如此说,他们相应的车补、房补、年终奖种种,都会低别人许多。他们能没有意见吗?肯定有。心里能平衡吗?肯定不平衡。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发过牢骚。我们可以认为他们觉悟高,不争待遇,不讲条件,知足常乐。我们还可以认为,他们有自知之明,他们明白自己在宋书记眼中的分量。是啊,咱们都曾经是王伦路线的忠实执行者,咱们都是犯过路线错误的人呀,现在宋书记能够继续使用咱们,继续让咱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安心工作,没有让咱们下岗,就已经很不错了,咱们得知足啊。也有朋友告诉谈歌,梁山泊没有实行政协制度,如果实行,这三位老同志应该是首选的人物。这话,谈歌也不相信,你以为政协委员是白给的啊。你最好也别做这个梦,那是另一种待遇安排。这里边也没有朱贵们的份儿啊。

再讲个现代的例子,某个公司有谈歌的一个熟人,公司的名字和熟人的名字,谈歌这里就不提了(别再引出官司来)。熟人的名字姑且叫朱二贵吧。朱二贵参加工作很早,也是这个公司的业务骨干。骨干嘛,当然就是公司的支柱力量了。他这些年来,一直跑市场开发,很是为公司做了贡献,公司领导大会小会都表扬,记者也来采访。可是,朱二贵的级别总也上不去,比他参加晚些的,甚至刚刚进公司没几年的大学生,都当了公司的部门主要领导了,有的甚至当了公司的副经理了,他还是一个开发部的副主任。谈歌问他,“为什么?你是不是工作中有不检点的地方啊?”朱二贵伤感地说,“什么啊,你不知道,我这个级别还是我们当年的老经理提起来的呢,老经理早就退休了,现任的领导跟我们的老经理不对付,也就对我不放心了。不仅是我,凡是当年在老经理手下受到重用的人,都靠边站了。”谈歌说,“那你调个单位算了,何必生这个气呢?”朱二贵说,“唉,我爱人和孩子也在这个单位呢,我要是走了,他们不得更受气啊。算了吧,我将就着再干几年,就退休了。”说这话时,朱二贵沮丧极了,一脸投错了胎的表情。

写到这里,似乎有一个道理提出来了,即,这种人事上的别扭,似乎是中国人事上的一大特色了。外国人是不是这样?谈歌不知道。

朱贵和杜迁宋万都走进了这个人事上的怪圈,他们尽管能干,肯定,也想干,可是他们无论怎么干,也就这样了。再想提拔起来,是万万不能了。这三位老同志的下场都很壮烈,宋万和杜迁,都牺牲在了征方腊的战场上。朱贵饶幸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在杭州城里感染了瘟疫,不治而亡。万幸的是,朱贵去世前,还有他弟弟朱富在身边侍奉照顾,亲情无限,也就不算凄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