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式三·续韩子五箴》原文注释与译文

《黄式三·续韩子五箴》原文注释与译文

黄式三曰:韩子年四十八,实为元和乙未,距今道光庚戌,千有三十六年。读其辞而见其心,如亲炙之。式三因此自省,益自惧也。年已六十二,过恶之积,奚似至此。犹可自恕乎?乃续《五箴》。

续游箴曰:

年已老者,秉烛以游。岂翱翔乎声利之乡,必栖息于定静之畴。明暗如昼夜,荣枯若春秋。阅历既倦,可休则休。倘慆荡而不止,犹乘无杕之舟。身汩溺而魂飞(10),嗟归宿之何由。

续言箴曰:

荣辱枢机(11),孰不保护?方驻旋驰,溢喜溢怒(12)。决于武断,繁于皮傅(13)。不调适乎性情,虽朝悔而夕误。古人之耆(14),作《抑》戒(15),舌扪莫错(16)。言如布帛,心为尺度。大小短长,必循典故(17)。如何金人(18),缄口不固。

续行箴曰:

邪念何悖(19),妄念何谓。非仁非智,行之增愧。尔不慎独(20),过恶何讳?恶集于身,尔虽自畏;过生于心,尔先自愦(21)。十目视尔,十手指尔。尔不密察于幾之初起(22),神人共排挤尔。

续好恶箴曰:

同己讵是(23),疢美毒多(24)。异己讵非,药攻病瘥(25)。正士异己,尔乃嘉之。邪人同己,尔乃麾之(26)。嘉之毋阿(27),麾之毋呵(28)。喜怒失节,非中非和(29)。年老情急,或径直以相加。知差已差,奈之何。

续知名箴曰:

名为实宾(30),主在敦实(31)。实之未充,瓦釜等列(32)。实之既充,衣絅必密(33)。不见汉之初,鲁两生坚不出(34)。汉之衰,李仲元、严君平长自逸(35)。铎不鸣(36),舌不折(37)。玉不献,足不刖(38)。日昃之离(39),莫嗟大耋(40)。既舒且长,山中岁月。息游藏修(41),功防作辍。尔实不充,尔名必灭。

黄式三曰:人各有偏,学浅过深。合而诵之,如病受针。

【注释】

①韩子:韩愈。韩愈有《五箴》。本文原文是先写韩愈的序,然后写黄式三的序;先写韩愈的箴,然后写黄式三的续箴。为节省篇幅,未重列韩愈的《五箴》。本书已经选了韩愈的《五箴》,可参看。

②元和乙未;即唐元和十年,公元815年。

③道光庚戌:即清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

④亲炙(zhi):谓亲身受到教益。《孟子·尽心下》:“非圣人而能如是乎?而况于亲炙者乎?”朱熹注:“亲近而熏炙之也。”

⑤秉烛:拿着蜡烛。汉刘向《说苑·建本》:“晋平公问于师旷曰:‘吾年七十,欲学恐已暮矣。’师旷曰:‘何不炳烛乎?……臣谓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长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后因以“炳烛”比喻年老而好学。炳烛,点燃蜡烛。炳烛与秉烛,意近似。这里的“秉烛”,是比喻年老的意思。

⑥声利:名利。

⑦定:佛教用语。僧人静坐敛心,不起杂念,使心定于一处,叫入定。简称“定”。静:安静。

⑧慆(tao)荡:亦作“滔荡”,激荡,波动。

⑨杕(duo):同“舵”。

⑩汩溺:淹没。

(11)枢机:比喻事物运动的关键。枢为户枢,机为门阃,枢主开,机主闭。故用以比喻事物的关键部分。《易·系辞上》:“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

(12)溢:过分,过度。

(13)皮傅:以肤浅见解牵强附会。《后汉书》卷五九《张衡传》上疏:“且河洛六艺,篇录已定,后人皮傅,无所容篡。”注:“扬雄《方言》曰:‘秦晋言非其事谓之皮傅。’谓不深得其情核,皮肤浅近,强相傅会也。”

(14)耆:老。《礼记·曲礼上》:“六十曰耆。”亦泛指年老。

(15)《抑》:《诗·大雅》篇名,为卫武公作,时年九十五岁。

(16)扪(men):持,握。扪舌,握舌不使说话。《诗·大雅·抑》:“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错:安置。

(17)典故:常例,典制和掌故。

(18)金人:铜铸的人像。指《金人铭》中所指的金人。《孔子家语·观周》:“孔子观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庙,庙堂右阶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人慎言人也。’”其铭本书已选,可参看。

(19)悖(bei):逆乱。

(20)慎独:在独处时能谨慎不苟。《礼记·中庸》:“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21)愦(kui):昏乱。

(22)幾(ji):事物出现前或变化前的细微迹象。

(23)讵(ju):岂,何。

(24)疢(chen):病。

(25)瘥(cuo):病愈。

(26)麾(hui):通“挥”。挥手使去。

(27)阿(e):曲从,迎合。

(28)呵(he):大声喝斥。

(29)中和:儒家中庸之道,认为能“致中和”,则无事不达到和谐的境界。《礼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30)宾:宾位。《庄子·逍遥游》:“名者,实之宾也。”

(31)敦实:厚重诚实。

(32)瓦釜(fu):物之贱者,喻庸下的人或物。屈原《卜居》:“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注:“黄钟,乐器,喻礼乐之士;瓦釜,喻庸下之人。雷鸣者,惊众也。”

(33)絅(jiong):单布衣。《中庸》:“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诗·卫风·硕人》:“衣锦褧衣。”朱熹《集传》:“锦,文衣也;褧,袢也。锦衣而加焉,为其文之太著也。”褧,同“絅”。

(34)鲁两生:汉初,叔孙通欲为刘邦制定朝廷礼仪,征召鲁诸生三十余人,有两生不肯行,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见《史记·叔孙通传》。

(35)李仲元:事迹不详。严君平:汉蜀郡人,名遵。卜筮于成都市,日得百钱,足以自养。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导之以善。晚则下帘读《老子》。扬雄少时曾从其游学。见《汉书·王吉传》序。

(36)铎(duo):古乐器,形如大铃。宣教政令时,用以警众。文事用木铎,金铃木舌;武事用金铎,金铃铁舌。

(37)舌:铎当中的悬垂物,其状如舌。摇荡时击铎作声。用木或金属小丸制成。《淮南子·缪称训》:“铎以声自毁,膏烛以明自铄。”就是说,铎舌在击铎发出声音的过程中,使自己损折。

(38)刖(yue):古代砍掉脚的酷刑。春秋时楚人卞和发现了一块玉璞,先后献给楚厉王、楚武王,都认为他是欺诈,各自下令砍去其一脚,使双脚全无。楚文王即位,卞和又抱璞哭于荆山之下,楚文王派人剖璞加工,果得宝玉,称为和氏璧。参阅《韩非子·和氏》、刘向《新序·杂事五》。

(39)日昃之离:日昃,太阳偏西。离,借为螭。高亨《周易大传今注》卷二:“离,借为螭,龙也,谓云气似龙形者,虹之类也,音转而谓之霓。”按,“日昃之离”出于《易·离》:“九三: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

(40)嗟:悲叹。耋(die):老人。

(41)藏修:专心学习。

【译文】

黄式三说:韩愈年四十八,实为元和十年。距今道光三十年,有一千零三十六年。读他的文辞可见到他的心,如亲自当面受教诲。我因此反省,自己更加畏惧。我年已六十二岁,过错和罪恶的积累,为什么达到这个地步?还可自己宽恕自己吗?便续韩愈的《五箴》。

续游箴说:

年已老了,如同拿着蜡烛去游。怎能翱翔于名利之乡?一定要栖息于定静的地方。明暗如昼夜,荣枯如春秋。阅历多了,已经疲倦了,能休止的就休止。如果仍然激荡不止,就像乘没有舵的船一样。身体沉溺其中,魂飞魄散,就没法归宿了。

续言箴说:

言行是荣辱的关键,谁不保护?刚停下来,马上又奔驰了。过于喜,过于怒。决策武断,说了很多见解肤浅、牵强附会的话。不调整好自己的性情,即使早晨后悔,晚上还要犯同样的错误。古人在年老的时候,还作《抑》戒,握住舌头,不让它说话。言语像布帛一样,心是衡量它的尺度。大小短长,要遵循常例、典制。为什么金人,还没把口封固?

续行箴说:

邪念是多么错误,妄念有什么根据?不仁不智,按照它们去办,只能增加惭愧。你不慎独,有过错和罪恶为什么要隐讳?罪恶聚集在身上,你虽然害怕;过错产生在心里,你自己先糊涂了。十个眼睛在看着你,十个手指在指着你。你不细密地观察事物初生时的征兆,神和人一起排挤你。

续好恶箴说

和自己相同的意见难道是对的吗?病美毒多。和自己意见不同的难道是错的吗?那是良药,能治病。正直的人和自己不同,你把他嘉奖。坏人和自己相同,你就把他挥斥。嘉奖他不要曲从、迎合,挥斥他不要大声呵斥。喜怒失去法度,就不合乎中和的要求。年老情急,有时直接对人表示好恶。知道错了,已经错了,怎么办?

续知名箴说:

名是实的宾位,要点在使实充实。实不充实,跟瓦釜一样。实已充实,就注意加以掩盖。不见汉朝初年,鲁国的两位书生坚决不出山,不见汉朝衰落了,李仲元、严君平常隐居。铎不鸣,铎的舌不会坏。不献玉,双足不会被砍掉。如果出现凶兆,你不要悲叹年老了。既舒适又长久的,是山中岁月。停止交游,专心学习,防止这种功夫停止。你的实不充实,你的名一定灭掉。

黄式三说:人各有片面性,学问浅,过错深。合起来朗诵它,如同有病受到针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