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逵:游齐山华盖洞记
雷逵
池阳东南三里许为齐山。左田而右湖,怪石奇峰,幽壑古洞,璀璨环列。其尤绝者,如苍玉、云梯、上清、华盖,而华盖于诸洞为最。此登临之士,或苦劳而中疲,或落晖以增慨,遂至榛莽交衢,草莱荒径,而兹洞渐不可识矣。予与少郭,每及齐山之胜,恨不得一陟览。
是夏,予假便归省,牵舟而南,泊池阳之渚,梦寐苍翠,既已跃然。适少郭偕万峰胡君来,顾喟然曰:“翠微胜概,知子夙抱,会可少耶?”遂相与载俎携壶,步石径,攀藤萝,嶙峋嵂屼,直造深阻,蹑朝天而逾云门,趋上清而下旷夷。清风徐至,扣石鼓以浩歌,徘徊觞咏,则山南之胜且尽而日已西矣。
予顾曰:“华盖之胜竟不可睹耶?”有田父进曰:“洞诚胜,然已数十年无人迹。”胡子曰:“是在人耳。”即令隶从操斤斧,荷锄鸣锣而前,悉伐其荆蓁之塞途者。顷之,成路。吾三人者,缓步而至。则洞口石峙如门,其中豁然,上圆如盖,下平如砥,可容坐数十人。后有小口约三十余步,通山脊,即燕石也。乃更洗觞命酌,满引剧谈,山虚籁静,万虑消息。
胡子叹曰:“异哉斯游!吾二人叨莅于斯辄未暇,子以邂逅维舟,率尔开荒穷造,亦奇矣夫,亦洞之会也。”予谢曰:“有是哉!窃闻山水与人,其气本相流通,惟气昏窒而不畅,故有没溺市井以终身者。然无来无去,斯为善游。而山水之或以人兴,或以人废,或千骑万从,驰鹜而不足,或鞠为丘墟,长噫千古,此固隆替不齐之候,非有系乎山水之灵不灵也。吾辈今日之游,亦水荇风萍,适然相遭,而洞之辟不辟,我与洞皆不得知;无所增益者,而又何叹也?”胡子喜而笑曰:“子其记之。”
这篇游记以游览安徽池州齐山华盖洞前后为线索,描述了所见景色和内心感受。
华盖洞是齐山最为险绝的一个景点,人迹罕至,故“臻莽交衢,草莱荒迳”、“渐不可识”。作者也曾多次登临齐山,但都未能到达洞内。这次回乡省亲,又梦游华盖洞,恰逢两位友人造访,才得以相勉登山访洞。可见,有意去观赏险景,并不一定能达到目的,而在偶然相遇中,却能如愿以偿。
本文直接写游景之乐有两处,一是览山南之胜,一是观洞内之景,描写都极简要。在作者与友人载酒携壶沿着陡仄的山径攀登途中,有藤萝可援,已见荒芜之状,而嶙峋嵂屼的怪石又见峭险之景。山不险不奇,不深不幽,只有见到满路藤萝、怪石才显出齐山的奇幽之景。一路上下,过云门而下平旷之地,驻足少憩,恰有清风徐来,倦累顿消,精神爽朗,于是“叩石鼓以浩歌,徘徊畅咏”,沉浸在游山的欢乐之中。正当尽情领略山水情趣时,忽见日已西沉,不觉黯然,叹惋又一次失去了游华盖洞的机会。幸而有田父和友人的勉励,有仆从的伐荆开路,终于如愿以偿,到达洞口。对洞简要描述之后,即与友人“洗觞命酌,满引剧谈,山虚籁静,万虑消息”,充分享受洞内游览的乐趣,此刻,山的虚旷幽静,万籁俱寂,在作者心中唤起的是清虚之感,一切忧虑顿然消失。这自然是只有在游览中才能达到的心灵境界。
最后要指出的是,作者在文中所写到的“山水与人,其气本相流通”,“山水之或以人兴,或以人废”是两个涉及到中国古代山水审美观念的重要问题。前者所表述的是人与自然之所以能和谐契融的物质基础。古代哲学家所说的气一元论、气为万物本源的观点,在这里被成功地用来解释了人与自然所以能沟通的原因。正是因为山水与人共气本相流通,才有天人合一,才能人与山水同化共美。后者则是说出了山水景点的兴废显晦与人的重要关系,只有得到人的游赏,才能使奇秀壮美的山山水水显扬于人间。这个观点在中国山水旅游文学史上有着极其广泛而深刻的反映,体现出入事重山川的山水审美原则。这是值得重视和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