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赏
大千世界一沙中,和合天心几异同。
志渐孤芳能自赏,情偕百味可兼融。
诗家品负连城璧,悟性名非踏雪鸿。
妙解拈花轻笑味,沧桑眉上尽春风。
诗家情致,必有自赏之心始能圆融。
余所谓自赏者,非只孤芳卓立之赏,更兼心物和谐之赏也。其为赏者,拈花微笑,迦叶会心,自性俱足,万法圆融,赏心悦色,是为极矣。然则,诗家非沙门,诗道非佛果。诗之自赏,乃以珍惜之心反照小我,以潇洒之心和融大我,以平常之心解构遭际,以愉悦之心涵泳情感。是以人能明婉,诗皆圆润,灵心慧性,遗脉余香。此晚唐诗之圆熟境界也。
晚唐李义山,深得自赏之致。珠泪玉烟,尽隔雾惜花之妙;巴山夜雨,率江湖羁旅之情;梦雨灵风,寄红尘春绪之慨;彩凤灵犀,得款曲仪心之妙。谈言微中,雅健风流。能游于艺,不昧于情。先动己意,再感人心。或哀或愁或达或喜,形诸句下,赏乎韵前。真自赏之味俱足,动人之致弥深也。此义山之妙谛,独步唐代诗坛也。
然则圆熟之弊,亦不得不察。盖圆者周涵合闭,格局略小;熟者精到深微,境界嫌腻。大方或得自在,小器空落局囿。义山诗中,已略见翻覆小我,冥然自擅者。至于许韩温韦,浓丽香醇,风糜骨腻,情斯滥矣。斯自赏太过,因韵害气,事与愿违,致亦不成也。
是以自赏之心,宜和其节。不及则枯,沦于自卑;太过则腻,伤于自恋。自卑则致萎,自恋则致殆,俱不足法也。此又自赏之节度也。
初学诗者,易往复于自卑自恋之间。自卑则妄自菲薄,无一是处;自恋则眼高于顶,坐井观天。自卑者以人为障,出头无日;自恋者以己为障,见性无期,此皆学诗之大害也。
然自赏实诗情涵泳之深趣,非望门初学能会解。此道弥深,惟涵泳经久自然得之,实无益于初学也。若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强求自赏,则堕于自恋或沦于自卑,伤本害性,欲再出头,难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