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

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

苏轼号东坡居士,北宋眉州眉山,也就是四川眉山人。21岁登进士第,早年曾任翰林学士兼侍读、龙图阁学士、兵部尚书等职。后期的仕途坎坷,曾因“乌台诗案”入狱。

神宗年间,王安石推行变法,苏轼因批评新法而入狱,多次遭贬谪,最远被贬至琼州,也就是海南省。徽宗年间,苏轼遇赦北归,病卒于常州,谥文忠。苏轼学问渊博,仕途虽不得志,但文学艺术上有极大成就,无论诗词、散文、书法、绘画,无一不精,为“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他与父亲苏洵、弟苏辙合称“三苏”。有诗文集《东坡全集》及词集《东坡乐府》等。古文“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便是出自苏轼的词《范增论》中的第三段,原文写道:

陈涉之得民也,以项燕。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之叛之也,以弑义帝。且义帝之立,增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增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增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

范增是秦末年间,项羽的谋士。公元前208年,秦末农民起义爆发,范增投奔项梁,陈明利害,劝项梁立楚王族后裔为楚怀王,以从民望。后归属项羽,为其主要谋士,封历阳侯,尊为亚父。

汉元年,也就是公元前206年,范增随项羽攻入关中,劝项羽消灭刘邦势力,未被采纳。后在鸿门宴上,范增多次示意项羽杀刘邦,又使项庄舞剑,意欲借机行刺,终因项羽优柔寡断,项伯从中干扰,未获成功。

公元前208年,刘邦被困荥阳,也就是河南荥阳东北,刘邦采用了陈平的计策,离间疏远楚国君臣。项羽怀疑范增和汉国私下勾结,渐渐剥夺他的权力。

范增大怒,说:“天下大事已经大致确定了,君王自己处理吧。希望能让我告老还乡。”回乡时,还没到彭城,范增就因背上痈疽发作而死。

苏轼以范增事件为题作了《范增论》。《范增论》共有五个段落,第一个段落写范增去世的经过。第二个段落开始,便是苏轼对此事的论述。

苏轼认为,范增离开项羽是好事,如果不离开,也一定会被项羽杀害。只是遗憾他没有早早离开而已。既如此,那么范增应当在什么时候离开呢?当初范增劝项羽杀沛公,项羽不听;终因此而失去天下;应当在此时离去吗?回答说,不。范增想要杀死沛公,是做臣子的职责;项羽不杀刘邦,还显得有君王的度量。范增怎能在此时离去呢?《易经》说:“知道选择恰当时机,那不是很神明吗?”范增离去,应当在项羽杀卿子冠军的时候。

农民起义领袖陈涉能够得民心,因为打出了楚将项燕和公子扶苏的旗帜。项氏的兴盛,因为拥立了楚怀王孙心;而诸侯背叛他,也是因为他谋杀了义帝。况且拥立义帝,范增实为主谋,义帝的存亡,岂止决定楚国的盛衰;范增也与此祸福相关。绝没有义帝被杀,而单单范增能够长久得生的道理。项羽杀卿子冠军,就是谋杀义帝的先兆;他杀义帝,就是怀疑范增的根本。难道还要等到陈平出反间之计吗?物品必定先腐烂了,然后才能生蛆虫;人必定先有了怀疑之心,然后谗言才得以听入。陈平虽说智慧过人,又怎么能够离间没有疑的君主呢?

其实,早于苏轼约有十三世纪之久的荀子,便已在《荀子·劝学》中说过类似的话:“肉腐出虫,鱼枯生蠹。”肉类腐坏之后才会生出蛆,鱼也要干枯之后才会被虫蛀,比喻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古人爱从生活的细微处,衍生出一番大道理,就连肉鱼花草里长出虫来,都能有一番警惕,足以显示“落花水面皆文章”的求知与生活态度,也是一种“窥斑见豹”的哲理训练。

无独有偶,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的韩愈,也曾在《张中丞传后叙》一文中说过相近的话:“人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说明人从生病到死亡,五脏穴腑中必定有一处先得病受损;若将一绳索扯断,也会有一个最脆弱的环节先崩断。

这篇文章提到“安史之乱”时,张巡、许远死夺雎阳城,长达数月之久,最后终因弹尽粮绝,而被攻破,以身殉国,有人责备许远,认为一切都是因为他守防不力所致,但韩愈却表示决不能单纯下此判断,张巡、许远二人均坚守危城,而大义殉国,失守实在是因为无以为继,被攻破是必然的结果。这句话同样在强调“事出必有因”的自省,脆弱的环节或是腐败的因素,才是事情败坏的主因,也是万事成败的关键所在。

在《红楼梦》里,讲述到整个大观园以及荣国府的崩颓时,探春便挑明了:“这样大的家,从外头杀,一时是杀不死的”,因为腐败是由内而外的,非要自身先有破绽,否则外力是无法轻易击破的。这几句话的共同之处,就是把失败归因于事情的本身,也唯有从这一点出发才能找到问题的症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