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用自己的肩膀,把我们一个个挑出了大山,送往了城市。儿女们如出窝的鸟,扑棱棱飞向远方,母亲高兴,却也把母亲的爱与思念扯得更远,扯得四分五裂。远飞的儿女,一年到头不着家,跟母亲唯一的联系就是电话。
前段时间我犯了胃病,心灰意懒,好久不给母亲打电话。母亲翻出电话本儿,竟然查到了我的电话。打过来,问我怎么回事。不想让母亲担心的,可听到她的声音,喉咙还是有些紧了。说,胃病又犯了。母亲只“哦”了一声,说胃病不是什么大毛病,好好养着就行。母亲又说有胃病的人煮小米粥喝就能把它养好。
其实,我也知道。可在我身处的这个都市里,我竟然从来没买到过一次上好的小米。买回家的,要么是陈米,煮出来清汤寡水,没有半点小米味儿,要么,就是添加各种添加剂的,煮好了,那颜色鲜艳得让人不敢喝。
“家里有好小米,我给你寄点儿去。”母亲一向是个啰唆的人,可那天,她匆匆地挂掉了电话。
再接母亲的电话,是那天晚上,她在电话里喜滋滋地告诉我,三十斤小米已经给我寄出来了。我握着电话听筒,吃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不过半天的工夫,我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来完成那一系列事情的。
母亲絮絮叨叨地告诉我:“放了你电话我就出去给你买小米了,到黄仁东边的杏山村买的,那里产的小米最好。买回来就装包,给你包了好几层。就是写地址把我跟你爸为难了一下,村子里能写会算的年轻人都跑到外面打工去了,我跟你爸憋了大半天,还真把你的地址给‘画’上了,不会写,照葫芦画瓢还会。”母亲边说边在电话里笑,很有几分小得意。我也陪着母亲笑,眼睛却莫名地发热了。
从家到黄仁村,再到她说的杏山村,算起来不下十几里路。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她一定是用步子丈量着去的。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年过半百的母亲,背着给女儿买的三十斤小米。她一定不觉得累吧。可还有从家到镇上邮局那二十里路呢,母亲也是那样子背着去的吗?一定是的。从镇上到村里,每天只有早晨的一趟班车,她中午赶着出发,哪来的车坐呀。
母亲做这一切,风风火火,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大半天的时间里,那一袋满载着母爱的家乡小米已经在飞往远方女儿的路上了。
一周以后,它安然无恙地抵达我的手上。一只彩色的蛇皮袋,里面又包裹了层层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黄灿灿的小米。地址写在一块两尺见方的白色棉布上,宇写得很大,确切地说,是画得很大,每一个字每一笔都描画过数次的样子,粗陋、笨拙,仿佛母亲布满青筋的手。
目光轻轻落在那些母亲一笔一笔画上去的字上,眼泪再也忍不住。母亲不识字,小学只读了三天,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我们读书之后,母亲让我们教她写字,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她都会认会写了,唯独到她自己的,她写不下来。她说,写它做什么,又没用。是啊,母亲的名字,一生能用到几回?她只把儿女们的名字会写就好了。
(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