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刘伶·酒德颂》鉴赏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①,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②,惟酒是务,焉知其余!
有贵介公子, 搢绅处士, 闻吾风声, 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蜂起。
先生于是方捧甖承槽③,衔杯漱醪,奋髯踑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肤,利欲之感情。俯视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 二豪侍侧焉④,如蜾蠃之与螟蛉⑤。
(《文选》)
刘伶文章传世仅此《酒德颂》一篇,它与阮籍的《大人先生传》 旨趣相类,“厌俗儒之拘泥,破学者之苛碎,实可为七贤思想之代表”。(曾毅《中国文学史》第三编“中古文学”)
文章开头破空而来,写一个超凡脱俗、放浪形骸的大人先生。自古而来没有以德自颂的,刘伶因为嗜酒,很有些规劝他的人,因而作此文赞颂酒德,排遣愤慨之情。文章始终以超然狂放的气势贯注而下。“以天地为一朝”四句写大人先生超越古今,横亘宇宙的气概,“无迹”、“无室”,逍遥自在,精神绝对自由。正如庄子所说: “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公子”、“处士”,咬牙切齿,议论蜂起,但大人先生置若罔闻,并不与辩,惟酒是趋,“捧甖承槽,衔杯漱醪,奋髯踑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超乎物外,悠然自得。“兀然而醉”六句写酒德,“死生惊惧,不入乎其中”,忘思虑,绝是非,不知寒暑利欲,静听不闻雷霆巨声,熟视不见泰山之形,现实人生,如江河上的浮萍,渺小而不能自主——超脱放达得多么彻底!
“齐万物”、“与道为一”这些深奥的哲学思想通过生动的形象表现出来,文思固然类《庄子》,而文章气魄阔大,“汪洋恣肆”,亦复与《庄子》毕肖。间或用韵,“槽”、“醪”、“糟”、“陶”,押豪韵,“醒”、“形、”“萍”、“蛉”押青韵,音调和谐,琅琅上口。王文濡评道: “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文境似之。”可谓善形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