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谈迁
大江骇浪限东南, 当日降帆有旧惭。
击楫空闻多慷慨, 投戈毕竟为沉酣。
龙天浩劫余孤塔, 海岳书生别旧庵。
闻道佛狸曾驻马, 岂回佳味有黄柑?
这是一首悲悼故国、感慨兴亡的遣怀之作,写于南明朝灭亡之后,作者北行过京口(今江苏镇江)之时。
“大江”指长江。“骇浪”喻长江风浪之险。“限”为界定之意,在交通条件不发达的古代,一江“骇浪”自然构成一道天堑,将东南一带与中原地区悬隔开来。诗的首句是写江南地区在军事上所占的地利。次句“降帆”即“降幡”,隐含唐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一片降幡出石头”诗意。晋朝王浚率水军攻吴,吴主孙皓出降,“当日降帆”即指此事,本来以大江之险,以石头城之坚,又以江南之富,东吴在晋朝的攻势下是应该能够抵挡一阵的,然而却一战而下,拱手称臣,作者认为这是一种耻辱,“有旧惭”三字正是此意。表面看来,诗人只是在咏史,而实际上,他是以东吴败亡的“旧惭”来影射、反衬南明弘光朝覆灭的“新愧”。因为,当年的东吴毕竟不过割据一隅,很难与一统中原的晋朝相抗衡,而清兵初入关,不过数十万人,南明尚有半壁河山,百万大军,却同样一触即溃,这在历史上就更加丢人,并将成为千秋笑柄。这种悲剧在历史上不断重演,那么原因何在?颔联对此作出了解答。“击楫”典出《晋书·祖逖传》,东晋祖逖曾率兵北伐,渡江至中流,击楫(以手叩桨)而誓曰:“不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这里以此代指末世的英雄们恢复故国,重整山河的宏愿。“多慷慨”则形容其豪气干云,动人心魄。然而“空闻”二字却指明,在那种主昏臣庸的时代,英雄们是不可能有所作为的,他们只能赍志而殁,给后人留下几多遗恨。这一句还有另一层意思,即在作者那个时代,身在异族铁蹄之下,所有那些“击楫”而誓、慷慨悲歌的英雄,都已成为昨日的荣光、前代的轶闻,只在人们的传说之中出现了,因此“空闻”一语又寄托了作者无穷的遗憾。“投戈”即缴械投降,代指一个王朝的灭亡,这原因,归根到底是在于统治者们的“沉酣”——沉缅于酒色。此句既是总结历史的规律,也是在对福王及权臣们荒淫误国的行径进行指责。
“龙天”为佛家语,谓八部神中之龙众与天众,诗中借指天、人世界。“孤塔”指镇江金山上的慈寿塔。这一句特意指出“孤塔”之残存(“余”),是为了反衬中原大地“浩劫”之后的寂旷和萧条。“海岳”用宋朝著名书画家米芾典故,他别号海岳外史,曾寓居镇江,结海岳庵于城东。“海岳书生”泛指无数士人,也是作者自比。“别旧庵”喻流离失所。这一联上句写神州之陆沉,下句写文物之凋零,描绘出国破家亡之后的悲凉凄惨。
最后一联仍用历史典故,再次揭出家国丧亡的哀痛。“佛狸”是南北朝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小名,他曾率兵攻宋,至镇江,建行宫于瓜步山上,“驻马”事即指此,这里比喻外族对于中原的入侵。“黄柑”事见《南史·张畅传》,拓跋焘兵至彭城(今江苏徐州)时,曾遣人至城下,向刘宋的沛郡太守张畅索求黄柑。这两句意思是说,敌人兴师动众,长驱直入,难道仅仅是为贪求黄柑的佳味?言外之意即,他们是为了华夏神器而来。至此,全诗以一明知故问的疑问句结束,那么诗人是在问谁呢?他是在责问那些当兵临城下之际仍不忘醉生梦死的昏主佞臣,同时也是一句无可奈何的哀叹,带着无穷的感慨和遗恨,昭示后人莫再以荒淫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