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死麕》
《诗经·召南》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 野有死鹿。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
无感我帨兮! 无使尨也吠!
《诗序》云: “野有死麕,恶无礼也。天下大乱,强暴相陵,遂成淫风。被文王之化,虽当乱世,犹恶无礼也。” 《正义》 对此详加疏解,大意是: 这篇诗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位 “贞女”,因 “被文王之化”,所以虽当乱世,但她还是憎恨男子无礼相犯,而坚持与男子以礼相会。细读全诗,便知诗意并非如此。因为所谓 “礼”,主要指“媒氏导之”,而诗中并无媒人,男女两方却已经好上了。
男子看来是一位猎人。“野有死麕 (jun军,兽也,即獐),白茅包之”,并不是说那野地里原来就有白茅包裹的死獐,而是暗示猎人打死一头獐,又割来白茅把它包好。目的是什么? 没有说。闻一多《诗经新义》 认为: “古人婚礼纳征,用鹿皮为贽。” 近世一些少数民族,也还保留这样的风俗: 男子爱上女子,猎取野兽作为赠礼; 女方如愿接受,即表示她同意了男方的请求。既然是这样,那么前两句和后两句之间就有了联系。“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拿什么去“诱” 她呢?就是那用洁白的茅草精心包好的獐子啊!
第一章称男方为 “吉士”,含有赞美的意思。“吉士者,善士也”,即 “好小伙子”。第二章说“有女如玉”,赞美之意尤其明显。这样好的一对儿碰在一起,一个正在 “怀春”,一个拿礼品来 “诱”,当然一拍即合。更何况在第二章里,礼品又增加了新内容! “死鹿”,大约仍指第一章里刚猎获的獐,獐子本来很像小鹿。改“麕” 为 “鹿”,由于一、二两章押不同的韵,正如 《汉广》 第二章用 “马”,第三章用“驹” 一样。“白茅”,大约也是第一章已经割到的。当然,如果先打死一头獐,后打死一头鹿,先后两次割茅草来包獐、包鹿、束薪,一股脑儿赠送女方, 也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 从树林里砍来 “朴樕”(樕, su速, 小树), 这无疑是新礼品。 不管是獐还是鹿, 烧熟才好吃,而这是需要柴薪的。“吉士” 猎来兽又砍来柴,真周到!
第三章妙极了! “而”、“兮” 都是语气词,所以第一句应作两句读。“脱 (dui兑) 脱”,轻缓; “感”,通 “撼”,动也; 帨(shui 税),佩巾,围腰; “尨” (mang忙),多毛的狗。用现代汉语翻译,便是:
缓缓地啊!
轻轻地啊!
别弄得我的佩巾摇啊!
别惹得那个狗儿叫啊!
第一句无动词,只说缓缓地、轻轻地,不知缓缓地、轻轻地干什么。第二句只说别动 “我” 的佩巾,未说该如何对待 “我”。第三句干脆舍人讲狗。这些话,全是女方嘱咐男方的,灵心慧口,出神入化。她一切都未明说,但一切都可意会。正如大画师画山,全用树木点染、烟云烘托,而奇峰幽壑,已令人目不暇接。
在我国文学作品中,写男女私情而涉及狗,这是 “首创”。李商隐 《题二首后重有戏赠任秀才》 结句 “羡杀乌龙卧锦茵”,当从此化出,却别饶新意。“乌龙”,黑狗也。不是正在幽会的人想了什么法子不让狗子叫,而是狗子也是个多情种,不仅乖乖地卧在草地上不吭声,还羡慕人家呢! 王实甫 《西厢记》 第一本第四折写张生追求莺莺,跪在佛殿上祷告: “只愿得红娘休劣、夫人休焦,犬儿休恶。佛啰,早成就了幽期密约!” 他竟把“犬儿” 和夫人、红娘并列,看作他成其好事的障碍,却想不出有效的法子去对付它,只寄希望于佛爷保祐。寥寥数语,涉笔成趣,便把那个“傻角” 的傻劲儿表露无遗。再回头看那位“吉士”,姑娘既然信任他、嘱咐他,那么他必然有办法“无使尨也吠”,绝不会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