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珪《出居庸》原文与赏析

蔡珪《出居庸》原文与赏析

蔡珪

石乱妨车毂,沙深困马蹄。

天分斗南北,人问日东西。

侧脚柴荆短,平头土舍低。

山花三两树,笑杀武陵溪。

这是一首吟咏风光的五言律诗。写的是居庸关外景色,而用《出居庸》为题,文中不着居庸一字,而使居庸在暗地里映衬。居庸是风景绝佳的名胜之地,居庸关外则一片荒凉,两相对照,平添了诗的丰富性。这是一首并不单纯的诗。

出居庸,就是出居庸关。居庸关,旧称军都关、蓟门关,位于北京昌平县境内,在北京西北,距北京市区五十余公里。它是长城的一个重要关口,是古代北京的屏障。此地高山耸立,翠嶂重叠,中有长达二十公里的溪谷,谷称关沟。传说秦始皇修长城,将大批民工士卒徒居于此,“徒居庸徒”,遂谓之“居庸”。这里青山雄奇,林丛叠翠,自然景色绝佳,古来就是风景胜地。

自金代始,居庸即有“燕京八景”之一的盛誉。“燕京八景”,明代沈榜著《宛署杂记》 中说是: 蓟门烟树、玉泉垂虹、卢沟晓月、西山霁雪、太液晴波、琼岛春云、金台夕照、居庸叠翠。而清代吴长元著《宸垣识略》所记的八景地点虽属一致,但名称略有不同: 居庸叠翠、玉泉垂虹、太液秋风、琼岛春阴、蓟门飞雨、西山积雪、卢沟晓月、金台夕照。到清乾隆十六年 (1751) 才刻碑认定为: 琼岛春阴、太液秋风、玉泉趵突、西山晴雪、蓟门烟树、卢沟晓月、居庸叠翠、金台夕照。尽管八景的名称在各代不尽相同,但“居庸叠翠”是始终没有变的。清代建立的“居庸叠翠”碑刻,原立于居庸关东南,系乾隆皇帝亲笔题字。乾隆皇帝还专为这一胜景题了诗:“断戌颓垣动接连,当时徒说固防边。洗兵玉垒曾无藉,守德金城信不穿。泉出石鸣常带冷,日含峰暖欲生烟。鸣鞭阿那羊肠道,可较前兹获有田?”此诗虽说不过是乾隆皇帝借此炫耀一下自己当朝圣绩,对居庸景色只是略略带过,但作为一个皇帝有心对此题诗,也还是说明了此景确非一般。

《出居庸》当是蔡珪在燕京 (金称中都) 为官时所作。1151年,蔡珪得中进士,接着当了一个军事判官。官不大,属于随从官员,六七品的样子。那时候,金的势力原已进入长江以南,南宋小朝廷流落到温州沿海一带以后,由于金军北撤,复又回到杭州。宋金签订和约,东起淮水中流,西至大散关 (今陕西宝鸡境内),以此为界,南宋还承担了一些屈辱的条件,于是在战事频仍之后,有了一段和平时期。1149年,完颜亮杀了金熙宗自立。1150年便着手在燕京营建宫延。1153年,完颜亮迁都于燕京,这时候,宋金表面平静,实际上,完颜亮有心灭掉宋朝,故在军事上甚为用心。蔡珪作为军事官员,当是在这一时期四出巡防。《出居庸》应是巡防所见之作。诗中所说的车马,该为所乘无疑。

“石乱妨车毂”,是说已经出了居庸关,山麓还在延伸,乱石很多,道路不平。“妨车毂”,即阻碍车轮的前进。这是衔接居庸关的绝妙一笔。有此一笔,说明离关不远。“沙深困马蹄”是说前面已来到荒漠。用“困”字而不用“陷”字,是写马还可以行走,只是艰难而已。“困”字,作艰难解。接着两句是写荒漠的辽阔与空旷。大地上空空如也,四面都一样,没有什么山与河的标志,让人分辩不出东西南北。要分辩方向,只有靠日月星辰。“天分斗南北,人问日东西”,南斗北斗标明南北方向,日出日落,标明东西方向。这里用的是顾此言彼方法,明写天空,实指大地。“侧脚柴荆短”,是说这里的人家门扉很小。“侧脚”即插足。“柴荆”,是指用柴荆编的门。“柴荆”“荆柴”,都是指荒野人家的门扉,泛指荒野人家。“侧脚”,踮起脚尖插进,这里写出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形态,由于门小,怕碰着什么,此处省略了低头弯腰。实际上是低头弯腰,探进荒野人家。“柴荆短”,既用“柴荆”二字,当然不能用“大小”,而只能用“长短”。“短”自然说明其小。“平头土舍低”,是说这里的房子是泥房,且只有一人来高。“平头”,即与人头一般齐。末尾两句,是将此地与桃花源的武陵溪相比。武陵溪,是陶渊明《桃花源记》 中描绘的地方,文中说武陵溪“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全是一片桃花林。用武陵溪来比居庸关外的荒漠之地。当然这荒漠就可笑了。

这首诗,体现了蔡珪诗作的总体风格: 沉着洒脱。这首诗,用的白描手法,显得干净利落,叙事简练,状物明晰。末句虽有嘲弄之意,但嘲得开朗,虽嘲却又蕴含着爱意。读过此诗,使人觉得有一种潇洒的快意。

这首诗,看来简单,实际上有较深的内涵。首先,它表现了居庸关外景色。荒野,人家,写得极富北方特色。其次,它反衬了居庸之美。居庸,本是人所共知的青山叠翠的名胜之地,但一出居庸,竟然如此空旷与荒凉。由此回顾居庸,则居庸之美不是更令人神往么?

再者,从诗的情调上,看似的某种超脱的嘲弄,其实却隐隐含着悲凉。这是深层的蕴涵,非一眼所能透底。驱车受阻,马行困难,本身就透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若不是作者心灵深处有这种情绪,车受阻、马行难便会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诸如会用“不怕车受阻、马蹄终难困住”之类的词。现在诗中透露的却只是令人皱眉之情。接着写荒漠无边,不辩东西南北,透出一股迷茫情绪; 写荒野人家的简陋与矮小,写花树稀稀落落,比起桃花源的美丽来是过分寒酸了,这又透出了自惭与无奈。这首诗,就这样构成了一种潜藏的无可奈何的悲凉情调。

《出居庸》,诗虽潇洒,却暗含悲凉,这是与作者的身世与心态有关的。蔡珪,原系汉人,祖父蔡靖同父亲一道降金,父亲蔡松年在金朝官至右丞相。蔡松年虽官高禄厚,但自知是降臣,内心是有矛盾的,每每表现了对金朝的不满。这种内心矛盾,当然不会对蔡珪没有影响。《出居庸》诗中用武陵溪来嘲讽居庸关外景色,至少包涵着两重意思。其一,对金朝之地 (亦即自己所处之地位) 无可奈何。其二,怀念故土江南 (据有的资料称,蔡珪原籍江阴,待考),而用武陵溪以代之。因了这些缘故,诗中暗含悲凉便可以理解了。

整首诗,由于描写精当,形象鲜明,构成了一幅特异风景,这本身就是一种美。在隐隐透出悲凉之中,又以豁达之笑掩之,这又构成了一种难得的潇洒美。这,就是本诗的基本艺术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