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唐·柳宗元》原文与赏析

 

唐·柳宗元

渔翁夜傍西岩宿, 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 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 岩上无心云相逐。

 

苏东坡论柳宗元以为“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东坡题跋》卷二),“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书黄子思诗集后》)。这一点表现在他的山水诗里特别明显,的确达到了枯和膏、淡和浓的完美的统一。其原因主要有两条:纳人于山水;寄情于他人。

据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记》,诗中的“西岩”的景物实在不必恭维,那山谷深远低洼,有的象蚁垤,有的象蚁穴,如此而已。但如果有人在这山水间,那就大不相同了。西山之夜,沉寂而安静,突然出现一个渔翁傍岩而宿,这夜,这山,便顿添活气。当清晨渔翁汲水生火做饭的时候,清清的湘江,葱翠的楚竹,也便随之生动起来。诗人以“清湘”代水,以“楚竹”代柴,就使渔翁一扫凡俗之气,山水变得明净澄洁,情趣变得古雅稚拙。下面诗人之笔格外轻灵圆活,于反常中创造了一种奇异之美:当清晨的雾霭消散,红日冉冉升起的时候,渔翁却不见了。这里不仅写了人,而且写了人的活动,在山水的背景上忽然隐去,多么奇妙,莫非山水之灵又归体返本吗? 忽听“欸乃”一声,循声望去,山水变得更加青翠碧绿了。“欸乃”和“山水绿”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但于惊异之际,忽闻棹歌,顿时心旷神怡,觉得山水也格外娇美了,这正是感觉通联的作用。这一句充满了人的活动,发“欸乃”之声的是渔翁,听声音的是作者,而感觉山水之绿的既有渔翁也有作者。这样写也为下边两句转换描写角度作了准备。当船到中流,回头遥看天际,那西山上的白云还在追逐着小舟。白云当然不会追逐,是小舟前进时人对远处景物的感觉,那么“回看天际”的是人,见“云相逐”的是人,与“云相逐”的还是人。毫无疑问,这首诗句句写人,人是景物的中心,人给山水以灵魂,没有人,山水就仅仅是山水而已。诗人的这种审美观点运用于创作,即便残山剩水也会带一股灵气。

作者写这首诗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抒发情感,他的情感就寄寓在渔翁身上。在诗里,作者先在旁观,后在倾听,逐渐入神,到听“欸乃”之声,看“山水绿”的时候,渔翁和作者的身影就有了部分的交叠。到“回看天际”时,就产生了意象的复合,分不清是渔翁还是作者了。实际上,作者面对眼前的景观,渔翁的意态,早已身立于斯,魂寄于彼了。所以他能写得如此真切,转换如此自然。另外,渔翁是志趣孤高的化身。他独傍西岩而宿,饮清湘,燃楚竹,于山水间独自往来隐现,有情寄于山水,无绪看白云相逐。作者在轻笔淡墨中刻意表现渔翁的超脱,这种超脱不是看破红尘而与世无争,而是一种情怀的特殊表现方式,或独钓寒江,或啸傲山水,一蓑烟雨任平生。总的说,在渔翁的身上闪现着诗人的影子,诗人孤高的品格具体化为渔翁的形象。

诗人的独特的审美理想和孤高志趣是以平常、简古的山水描写表现出来的,而作者的浓烈的情感又是靠形象的塑造而淡淡地流露出来的。读者从“枯”的表层下可以品尝到丰盈的旨趣,从淡淡的形象描绘中可领受到浓情的感染。柳诗确实是山水中的佳作杰构,苏评也的确是行家里手的真知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