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唐·韦庄》原文与赏析

唐·韦庄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据说,韦庄仕蜀时,有个心爱的女子被蜀主王建夺去。韦庄思念不已,为作《荷叶杯》、《小重山》等词,“情意凄怨,人相传播,盛行于时。姬后闻之,遂不食而卒。”(见《古今诗话》)这传说不一定可信,但韦庄确实写了不少怀念旧日情人的词,很动感情。这首《浣溪沙》即是其中之一。

劈头一句就呼出了刻骨的相思:“夜夜相思更漏残!”这象是对不能见面的情人直诉离情之苦,“夜夜”如此,直至“更残”,把思念之情写得无以复加。这夜夜相思,更漏声声,苦况可知,而尤为难耐的是:“伤心明月凭阑干。”月色凄清,独自凭栏,往事触绪纷来,当然倍觉伤情。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负担得了感情的重压?而她在月夜凭栏,寒气逼人之时,也一定为“我”的孤寂凄凉而惦念。代对方想到自己,这种互怜互惜之情是何等深切?感情这样好,却生生拆开了,其痛何如?而自己,作为一个堂堂男子,却无法保护自己的恋人,这又是何等的痛苦呢?可见,夜夜相思,直至更残,最伤心之时是月下凭栏,最痛苦的事是“想君思我锦衾寒”。

但他又能怎样呢?过片笔锋一转,写无可奈何的叹息:“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虽说近在咫尺,然而“其室甚迩,其人甚远”(《诗经·东门之墠》),庭院深深,侯门似海,非但无力挽救,甚至连见上一面也不可能!惟因距离很近而无缘相聚,无力相救,咫尺之间,顿成天涯,当然就更感到痛苦。相思之极,只有重读她旧日的来信,“慰情聊胜无”罢了!因读旧札,却再次看到当日有携手同入长安之约,这更徒然地加深了眼下的生离之悲。“几时携手入长安!”这并非有所希冀之词,而是意味悲凉的感叹。旧欢如梦,后会难期,他生未卜,此生休矣,那里还谈得上“携手入长安”啊!放翁词云:“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钗头凤》)正与韦庄的心情相似。

韦词风格清疏雅淡,而以情意浓挚取胜,其秀在骨。其词疏,其意密,其语淡,其情浓,故被誉为“尤能运密入疏,寓浓于淡,花间群贤,殆鲜其匹”(《历代诗人考略》卷五)。本篇中,“夜夜相思更漏残”,用笔拙重,是喷涌式的直吐其情,读来却只觉情真意切,不嫌其直。“想君思我锦衾寒”,却又宛曲细腻,体贴入微,情味无限,不厌其曲。叠用“想君”、“思我”、写意中之意,思中之思,句法亦新颖可喜。短短七字,同时写出了两人感情的交流,真有“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妙趣。与杜甫的“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李商隐的“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等名句对读,异曲同工,似觉比前贤诗句更为委宛动人,却又属语自然,“只见性情,不见文字”。“忆来唯把旧书看”,是词人真实情状的记录,许多难言之衷,皆在不言之中。韦庄《谒金门》词又云:“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君书迹。”是写女方情态,词意相反,情思实同。汤显祖评得好:“‘想君’、‘忆来’二句皆意中意、言外言也。水中着盐,甘苦自知。”(汤评《花间集》)其“甘苦自知”之处,读者亦可“思而得之”,故愈觉情味隽永。

“令词最重情意。情深意厚,即平淡语亦能沉至动人,否则镂金错采无当也。”(詹安泰《读词偶记》)读韦词,深感此论精到。韦词的感人之处,即在“情真”二字。况周颐说:“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蕙风词话》卷一)《毛序》强调“发乎情”,郭沫若称“诗人是感情的宠儿”(《论诗三札》),歌德说“对情境的生动情感加上把它表现出来的本领,这就形成诗人了”(《歌德谈话录》)。这该是古今中外艺术家对诗歌的共同认识,值得重视。不能以真情动人的“诗歌”,是没有魅力的,也不会拥有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