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

氓之蚩蚩⁽¹⁾，抱布贸丝⁽²⁾。匪来贸丝⁽³⁾，来即我谋⁽⁴⁾。送子涉淇⁽⁵⁾，至于顿丘⁽⁶⁾。匪我愆期⁽⁷⁾，子无良媒⁽⁸⁾。将子无怒⁽⁹⁾，秋以为期⁽¹⁰⁾。 乘彼垝垣⁽¹¹⁾，以望复关⁽¹²⁾。不见复关⁽¹³⁾，泣涕涟涟⁽¹⁴⁾。既见复关⁽¹⁵⁾，载笑载言⁽¹⁶⁾。尔卜尔筮⁽¹⁷⁾，体无咎言⁽¹⁸⁾。以尔车来⁽¹⁹⁾，以我贿迁⁽²⁰⁾。

【译诗】那个敦厚的小伙子，多么诚实，怀抱着布币来这里交换绸丝。但是，我知道他为什么来到此地，他来向我求婚，是那样的情痴。送啊！送啊！一直送你到淇水，送过了顿丘我也没有回归。并非我有意地拖延结婚的时日，实在是你应请来一位象样的红媒。希望你不要这样没完没了的生气，秋高气爽的时候，便是我们的婚期。登上那一堵毁坏的墙垣，引颈遥望他所居住的复关。两眼含泪，望不见你呀！我的心中悲感，涕泪涟涟。望啊！望啊！望穿了地角望云端，便是在天上也要见到你的相思面。我心中便要刹时间烟消云散，言行不由我了，有笑又有言。 你曾经欢天喜地告诉我，卜筮的卦象上没有一点凶言。 于是，你赶来了你的车子，我与我的财货一并南迁。

【解析】女子情痴，所爱至深，以身相许，媒妁婚姻；于礼无违，然后委身，以求归宿，以托今生。今日思之，惨痛于心；更作何语，热泪涔涔。

桑之未落⁽²¹⁾，其叶沃若⁽²²⁾。于嗟鸠兮⁽²³⁾，无食桑椹⁽²⁴⁾！于嗟女兮⁽²⁵⁾，无与士耽⁽²⁶⁾！士之耽兮⁽²⁷⁾，犹可说也⁽²⁸⁾；女之耽兮⁽²⁹⁾，不可说也⁽³⁰⁾。 桑之落矣⁽³¹⁾，其黄而陨⁽³²⁾。自我徂尔⁽³³⁾，三岁食贫⁽³⁴⁾。淇水汤汤⁽³⁵⁾，渐车帷裳⁽³⁶⁾。女也不爽⁽³⁷⁾，士贰其行⁽³⁸⁾。士也罔极⁽³⁹⁾，二三其德⁽⁴⁰⁾。

【译诗】桑树的叶子啊！还没有飘落，看它那叶面上，是那样的鲜润。可怜的小斑鸠啊！且不要贪恋地吃那些桑椹。可怜的小姑娘们！莫太相信那些莫测的情人。男人们沉湎在情梦里，三朝五载便可以脱逃；女人们沉湎在情梦里，人们会说你忘掉了情操。桑树的叶子啊！落得精光，飘下来的叶子，那样枯黄。从我离家而来到了你处，三年的苦日子，是那样漫长。滚滚的淇河呀！流水汤汤，河水浸润了车子的帷裳。我的一切都还是依然如故，只有你的行为反复无常。天下的男子啊？全都一样，昧下了良心，丧尽了天良。山盟海誓也就是朝秦暮楚，接连不断地改变着狠毒的心肠。

【解析】《诗序》以为：“《氓》，刺时也。宣公之时，礼仪消亡，淫风大行，男女无别。遂相奔诱，华落色衰，复相背弃。”统治阶级的礼，是为百姓而备的，所谓“礼不下庶人”。盖男女之事，“礼”则束缚百姓而保护贵族，于是百姓之道德与贵族也就是两回事了。诗中女子，明媒正娶，何谓“奔诱”？女子见弃、唯此男子道德之因，与“礼义”何干？朱熹说：“此淫妇为人所弃而自叙其事而道其悔恨之意也。”正中他的下怀！面对悲弱女子，朱夫子了无同情之意，切齿而骂之，“礼义”何在？是甚于“蚩蚩之氓”也！

三岁为妇⁽⁴¹⁾，靡室劳矣⁽⁴²⁾。夙兴夜寐⁽⁴³⁾，靡有朝矣⁽⁴⁴⁾。言既遂矣⁽⁴⁵⁾，至于暴矣⁽⁴⁶⁾。兄弟不知⁽⁴⁷⁾，咥其笑矣⁽⁴⁸⁾。静言思之⁽⁴⁹⁾，躬自悼矣⁽⁵⁰⁾。 及尔偕老⁽⁵¹⁾，老使我怨⁽⁵²⁾。淇则有岸⁽⁵³⁾，则不泮⁽⁵⁴⁾。总角之宴⁽⁵⁵⁾，言笑晏晏⁽⁵⁶⁾。信誓旦旦⁽⁵⁷⁾，不思其反⁽⁵⁸⁾。反是不思⁽⁵⁹⁾，亦已焉哉⁽⁶⁰⁾！

【译诗】三年来作了你家的媳妇，家务累累，我也不觉得操劳。早早的起来晚晚的睡去，片刻的闲暇也休息不着。现在，你的心愿得到了满足，你便对我如此地施以横暴。到家里，兄弟们谁能了解我，他们又对我作了一番嘲笑。每当我独自而悲泣于花前月下，收拾起残破的心来思近思遐。我的心中沉淀着一团团的痛苦，我的眼里噙满了莹莹的泪花。我曾经向往着与你白头偕老，谁知道今天却结下了永恒的愁怨。淇河的流水呀有它的崖岸，漯河的波浪啊也有一个边缘。你对我曾发下了山盟海誓，谁料到你的心如此变易无端。山盟海誓今日又何曾存有，山岭巍巍啊！海水漫悠悠！既然你对山盟海誓不觉得心愧，这一切也毫不值得使我忧愁。

【解析】这个女子之被弃逐，不知何因。抑或男子之喜新厌旧邪？总之，其遭遇，其幽怨则深深值得同情，唯朱夫子者流才丧尽了这点“恻隐之心”。她的热泪触动我们思考众多女子的千古之悲，反省不合理的婚姻制度，探索两性之间的合理伦德，建树人间的幸福。此诗叙述、描写、抒情、议论错落有致，展示出一幅幅生活画面。陈子展说：“此诗可作为小说读。”实为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