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克己·满庭芳》原文赏析
山居偶成,每与文翰二三子论文把酒,歌以侑觞,亦足以自乐也
归去来兮,吾家何在?结茅水际林边。自无人到,门设不须关。蛮触政争蜗角,荣枯事、不到尊前。应堪叹,清溪流水,东去几时还。此身何着?从教容与,木雁之间。算躬耕陇亩,在我无难。便把锄头为枕,眠芳草、醉梦长安。烟波客,新来有约,要买钓鱼竿。
这首词,从内容看,时金、元逐鹿,尚未定一;从情趣看,克己举进士时天下已经大乱,遂有归隐之志,此盖其早期作品。
上片,写归隐之志。“归去来兮”,起句全用陶渊明《归去来辞》的起句,表示慕渊明高洁志行而求同其归宿。其所以如此,实因其处境相同:渊明处晋宋易代之际,克己当金元移祚之时,势使之然,千载同轨。“吾家何在?结茅水际林边”,写归隐的具体安排:归必有家,家先有屋,“结茅”就是开始建家。这是与渊明的条件不同处,渊明归去之前即有环境幽美的家:“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映后檐,桃李罗堂前。”词人在无家的情况下,“结茅水际林边”,其中含多少艰辛!但其水际林边的茅屋,波光山色,当较渊明“结庐在人境”为更幽适。“自无人到,门设不须关”,较渊明“野外罕人事”、“门虽设而常关”,尤自在而有余闲。至此须说明一问题:这里说“自无人到”,题序却明标“每与文翰二三子论文把酒”,可见“无人到”是指无世俗之人到。“蛮触政争蜗角,荣枯事、不到尊前”,突然掉笔论及时事,并自觉与世隔绝。“蛮触”是用《庄子·则阳》中触氏、蛮氏分据蜗牛之左右角,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百万的故事,喻指金、元之战。“政争”即正争,言战争正在进行。“蜗角”言所争者细。这是超出世俗之表站在时代的高度用哲学眼光观察世变所得出的结论,其中包含着从危机感到轻快感的过程。下文紧接“荣枯事、不到尊前”,脱荣枯于局外,颐情性于尊中,自是轻快感的表露。“应堪叹,清溪流水,东去几时还”,顺势折一笔,转出新境:自幸隐得其所,颇似王维“我心素已闲,清川淡如此”(《青溪》)的心境。如此,固足以自乐。惟见清溪水不舍昼夜地东逝,难免引起“流水落花春去也”的预感。这就在清溪佳境的上空,抹上一层淡漠的愁云。“几时还”三字,问得痴而入妙,珍惜眷恋之情引人遐想。
下片,写隐居之趣。开头突发一问:“此身何着?”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人人攸关的问题。身如附着不当,即将成为心累,老子所谓“贵大患若身”。特别在离乱之世,身之依附,尤为艰难。杜甫以许身稷契之身,后来却时有“此身未知归定处”(《立春》)之叹。词人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是胸有成竹。他的回答斩截了当:“从教容与,木雁之间。”也就是任教时局起伏变化,此身总是处于木雁之间。“木雁”,《庄子·山木》寓言:木以有用而被伐,无用而得免;雁以不能鸣被杀享客,能鸣者获全。庄子主张处于材与不材之间,以全生远祸。白居易《偶作》:“木雁一篇须记取,致身材与不材间。”可见对“此身何着”之重视,今古同然。“算躬耕陇亩,在我无难”,表明早已定计,以“躬耕陇亩”作处身“木雁之间”的物质保证。“便把锄头为枕,眠芳草、醉梦长安”,写躬耕的乐趣:枕锄头以眠芳草,醉美酒而梦长安。这比渊明的“带月荷锄归”与东坡的“我欲醉眠芳草”,更加朴野,逸韵欲流。这里的“醉梦长安”与“躬耕陇亩”是因果关系:能安耕于陇亩,即不愿奔竞于长安(京都)。而眠于芳草之上,引长安于醉梦之中,其逍遥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的狂放神态,皆跃动于字里行间。“烟波客,新来有约,要买钓鱼竿”,从上文的耕推展一步写渔,遥映上片的“水际”,使隐居之趣更加洋溢。“烟波客”虽指词人的好友,但极易使人联想到“烟波钓徒”张志和,从约买钓竿更易想起张氏名作《渔歌子》的情景。此词结尾,巧妙地引进张志和以陪衬自己;又巧妙地于钓竿之外使《渔歌子》的意境,重现于烟波浩瀚之中。
克己之志趣,与渊明略同,其“归去来”词,与渊明之《归去来辞》,似可后先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