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超级小富婆
上回说到贾琏和林黛玉对于同一笔财富有着不同的认知程度和计算方式。
先说贾琏,他接手的钱财足有二三百万,但是以他的性格在扬州待了将近一年,不用说也能想出他过的是什么样风流快活的日子,等他打发完林如海的几个姬妾,再到苏州安置好林如海及林家相关事宜,在苏州再逍遥快活一阵子;回到贾府,用剩下的钱自己再私藏一部分,然后公开一下账目,上交贾母。要知道这件事他是奉了贾母的旨意行事,回来后当然是要向贾母复命的,怎么复命他定有自己的说辞。
林黛玉所了解的账目情况一定和贾母掌握的是一致的。她就算再聪明,毕竟是闺阁的小姐,根本不可能确切了解资金的真实使用情况。所以贾琏让昭儿回家取几件衣裳,恰恰是他心虚,故意做给林黛玉以及林氏族中人看的,以示清白罢了。至于顺带问候王熙凤,我都怀疑这不过是昭儿的面子话罢了,毕竟没点儿眼力见儿也不可能混上贴身小厮嘛!
而贾母即使明知贾琏的所作所为,也是绝对不可能说穿的,对于她来说,只要贾琏能把林家的事妥善处理了,又把林黛玉安然无恙地带了回来,就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至于什么扬州的瘦马、苏州的小囡,玩就玩了吧,用她的话说“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似的,哪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世人都打这么过的。”至于钱,花就花了吧!贾琏悄悄地跟鸳鸯借当,机灵的平儿不是对王熙凤说过嘛,“鸳鸯虽应名是他私情,其实是回过老太太的。老太太因怕孙男弟女多,这个也借,那个也要,到跟前撒个娇儿,和谁要去,因此只装不知道”。第四十四回王熙凤过生日,贾琏因为趁乱和鲍二家的瞎搞被王熙凤逮了个正着,贾琏倚酒三分醉,拔剑要杀王熙凤,两个闹到贾母跟前,“贾琏明仗着贾母素昔疼他们”,根本不听众人劝说,“撒娇撒痴,涎言涎语的还只乱说”。每读至此处,想象一下贾琏撒娇卖萌的样子都笑得前仰后合的。
不过贾琏还算有些分寸,把剩下的钱上交了贾母一部分,而老太太正好借着林黛玉是带了巨资进贾府的这个由头而对黛玉特别关照,因为她太知道这大观园里的游戏规则了,别看是闺阁小姐,没钱一样寸步难行。诸位还记得我前面提过的邢岫烟吗?每月二两银子,一两交给邢夫人,一两自己用根本不够,只能典当衣物搞个几吊钱打发迎春的那伙嘴尖毛长的妈妈丫头们。贾母当然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外孙女受这个委屈,反正黛玉到底带了多少钱来,只有她、贾琏、林黛玉仨人知道,别人都只能是猜想而已。
上回我们提到钗黛谈心,黛玉说自己“一无所有”,但是当蘅芜苑的婆子送燕窝来时,黛玉一赏就是几百钱。而且那婆子笑道:“又破费姑娘赏酒吃。”可见这出手不是头一回。再有最著名的第二十六回,佳蕙获赏一事:宝玉的小丫头佳蕙奉主子之命去给黛玉送茶叶,正好遇上贾母给黛玉送钱,而且正在给众丫头分呢,可巧佳蕙来了,林黛玉就随手抓了两把给她,完全无所谓数目多少。要知道那可怜的贾环,还是个少爷的身份,因为输了一二百钱就和莺儿等人耍赖,因此还被王熙凤着实教训了一顿。有研究者怀疑这钱是丫鬟们的月例钱,不然不会说“正在给众丫头分呢”,依我看,绝对不可能。首先月例钱不可能是贾母派人送来的,其次,月例钱是有定额的,怎么可能随手抓两把给人呢。
钗黛谈心时,黛玉亲口说:“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今年十五岁。”从林黛玉一进贾府,除了中途省亲年把,其他时间都在贾府待着,除了享受着贾府正经小姐们一模一样的待遇外,贾母还有额外的钱贴补,外人都以为这是林黛玉自己的钱,这一点在书中第五十七回曾有个不起眼的小节足可证明:黛玉的丫头雪雁(“血雁”,正好和紫鹃的名字凑成“杜鹃啼血”)在王夫人房中和玉钏儿说话,赵姨娘招手叫她,替自己的小丫头小吉祥儿借衣裳。雪雁当然是没借,但赵姨娘这一举动恰恰说明贾府众人都认为林黛玉有钱,不然她怎么会凭空想起要向雪雁借衣服呢?书中可从来没提到过赵姨娘和林黛玉有什么交集。连雪雁也说:“借我的弄脏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她素日有些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赵姨娘借衣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看能否占个小便宜罢了。
而这正是贾母想要达到的效果,她就是要让阖府上下的人全都认为林黛玉是个超级小富婆,绝对不能让钱给委屈了。试想,探春想要宝玉帮她买点新奇的小玩意还得自己攒个十几吊钱才行;而林黛玉赏人一抬手就是几百钱。以贾母的老到是绝对不会一碗水端得不平成这样的;她就是要让黛玉像宝玉一样地生活。
第五十一回晴雯生病时,宝玉想给太医打赏个车马费,都完全搞不清银子多少,连丫鬟麝月都是大小姐的气派,当婆子说她拿的银子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的,让她换块小的,她却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试想贾母怎么可能让邢岫烟的故事在自己心爱的外孙女身上重演呢?!当然贾琏是绝对不会自己打脸说破实情的,而且这些待遇在他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就像前面提到的王夫人的观点一样。不过王夫人是肯定不知道黛玉的财政实情的。更何况贾琏心里最明白,按照林黛玉眼下的花钱模式,她的实际财富是她一辈子也花不完的。
在内宅的女人眼里,赏钱论把抓,也不管多少,这简直就是挥金如土了。可是和爷们比起来,实在是不值得一提。抄检大观园时,在惜春的丫鬟入画箱中曾搜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板子”等物,都是贾珍赏给入画的哥哥的。那贾珍、贾琏本就是一丘之貉,为人行事诸多相似,赏个小厮尚且如此,贾琏花着别人的银子本来不用心疼,更何况是要在美女面前耍帅装酷呢!所以林家的钱他到底花了多少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了。
不过林黛玉自己心里自有一本账,而她那本账的总额则是贾琏提供的;她自己进贾府这些年,各种吃穿用度,而且自己又是个病秧子,比别人又更多了几许开销,带来的那几个钱早就空空如也了。这也是为什么她“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她岂止替别人算计,每常闲时也必替自己算计算计的。所以她才会在和宝钗谈心时,由衷地感叹自己“一无所有”。也正是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她也才会感慨“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不过坦率说,我个人认为这句诗用在林黛玉身上,实在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如果她都是“风刀霜剑严相逼”了,那湘云岂非早就被逼死了。所以这句诗对于黛玉个人而言,不过是个青春期的少女多愁善感罢了。但是我想整篇《葬花吟》只不过是曹公借黛玉之口写了一篇大观园群芳的集体诗谶而已。“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不自知”。这群“有命无运”的“薄命司”榜上有名的姑娘们最终都难逃陷于污淖、沟渠的命运。因此我们在读《葬花吟》时,如果只把它看成是林黛玉一个人的诗谶就未免有失偏颇了。
这已经说了两个人了,第三个人是谁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