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和须贾

魏冉和须贾

魏冉曾经是战国时代秦国政坛上的风云人物,辅佐秦昭王蚕食山东六国,开疆拓土,亦文亦武,功绩显赫,但是晚景凄凉,黯然收场。在《史记·穰侯列传》中,司马迁为此而大发感慨:

太史公曰:穰侯,昭王亲舅也。而秦所以东益地,弱诸侯,尝称帝于天下,天下皆西乡稽首者,穰侯之功也。及其贵极富溢,一夫开说,身折势夺而以忧死,况于羁旅之臣乎!

西哲有言:“实体是自身原因。”平心而论,魏冉的“身折势夺”,主要是因为魏国大夫须贾巧妙地利用了他的私欲,诱导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所致。

秦国称王始于秦惠王。秦惠王死后其子武王继位。秦武王死后因无子嗣,由其弟(同父异母)继位,史称秦昭王。秦昭王的生母是秦惠王的妃子,魏冉的姐姐。魏冉在秦惠王、秦武王时代便是朝中显贵,武王死后“诸弟争立”,魏冉凭借手中的权力拥立了昭王。昭王即位后投桃报李,“以冉为将军,卫咸阳”。魏冉使用铁腕手段,“诛季君之乱,而逐武王后出之魏,昭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辅佐秦昭王坐稳了国君宝座。因秦昭王年幼,生母宣太后主政,魏冉负责处理具体政务,秦国的生杀予夺的大权实际上操在魏冉手上。

秦昭王在位56年,魏冉整整显赫了36年。其间,魏冉曾经四次拜相。第一次是在秦昭王七年,丞相樗里子死后,秦国任命赵国人楼缓为相,经过赵国大臣仇液及其门客宋公的精心运作,说服秦昭王免了楼缓、改任魏冉为相。到秦昭王十五年,魏冉以有病为托词,主动请求免去相职。

两年后,秦昭王罢免了寿烛的相职,重新任命魏冉为相,并封魏冉于穰邑,随后又加封陶邑,号穰侯。此后第四年,魏冉改任秦国将军,卸下了相职。

秦昭王十九年,魏冉又被任命为丞相。六年之后罢相。

过了两年,魏冉第四次为相,并在秦昭王三十二年,被尊为相国,达到了权力和威势的巅峰。

魏冉在秦国政坛上出将入相绝非浪得虚名,而是凭本领令秦国不断开疆拓土称霸列国使然。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秦国大将白起,就是经由魏冉发现并大力举荐的。

“昭王十四年,魏冉举白起,使代向寿将而攻韩、魏,败之伊阙,斩首二十四万,虏魏将公孙喜。明年,又取楚之宛、叶。”

“穰侯封四岁,为秦将攻魏。魏献河东方四百里。拔魏之河内,取城大小六十余。昭王十九年,秦称西帝,齐称东帝。月余,吕礼来,而齐、秦各复归帝为王。”“四岁,而使白起拔楚之郢,秦置南郡。乃封白起为武安君。”

正是因为魏冉才能出众,功勋卓著,才赢得了秦昭王的高度信任和倚重,不断地赏赐给他土地财物,使得魏冉骤然大富大贵,史称“穰侯之富,富于王室”。

富与贵既是人之所欲,同时又是无形的枷锁,潜移默化地束缚和左右着人们的灵魂。魏冉在权倾天下、富可敌国之后,即被富贵所深深左右着:

昭王三十二年,穰侯为相国,将兵攻魏,走芒卯,入北宅,遂围大梁。梁大夫须贾说穰侯曰:“臣闻魏之长吏谓魏王曰:‘昔梁惠王伐赵,战胜三梁,拔邯郸;赵氏不割,而邯郸复归。齐人攻卫,拔故国,杀子良;卫人不割,而故地复反。卫、赵之所以国全兵劲而地不并于诸侯者,以其能忍难而重出地也。宋、中山数伐割地,而国随以亡。臣以为卫、赵可法,而宋、中山可为戒也。秦,贪戾之国也,而毋亲。蚕食魏氏,又尽晋国,战胜暴子,割八县,地未毕入,兵复出矣。夫秦何厌之有哉!今又走芒卯,入北宅,此非敢攻梁也,且劫王以求多割地。王必勿听也。今王背楚、赵而讲秦、楚、赵怒而去王,与王争事秦,秦必受之。秦挟楚、赵之兵以复攻梁,则国求无亡不可得也。愿王之必无讲也。王若欲讲,少割而有质;不然,必见欺。’此臣之所闻于魏也,愿君之以是虑事也。《周书》曰‘惟命不于常’,此言幸之不可数也。夫战胜暴子,割八县,此非兵力之精也,又非计之工也,天幸为多矣。今又走芒卯,入北宅,以攻大梁,是以天幸自为常也。智者不然。臣闻魏氏悉其百县胜甲以上戍大梁,臣以为不下三十万。以三十万之众守梁七仞之城,臣以为汤、武复生,不易攻也。夫轻背楚、赵之兵,陵七仞之城,战三十万之众,而志必举之,臣以为自天地始分以至于今,未尝有者也。攻而不拔,秦兵必罢,陶邑必亡,则前功必弃矣。今魏氏方疑,可以少割收也。愿君逮楚、赵之兵未至于梁,亟以少割收魏。魏方疑而得以少割为利,必欲之,则君得所欲矣。楚、赵怒于魏之先己也,必争事秦,从以此散,而君后择焉。且君之得地岂必以兵哉!割晋国,秦兵不攻,而魏必效绛安邑。又为陶开两道,几尽故宋,卫必效单父。秦兵可全,而君制之,何索而不得,何为而不成!愿君熟虑之而无行危。”穰侯曰:“善。”乃罢梁围。(《史记·穰侯列传》)

秦昭王三十二年,相国魏冉率军包围魏国都城大梁,魏君遂令大夫须贾前来做说客。从须贾上述大段说辞中可以看出,须贾之所以能够成功地打动和说服魏冉,不是因为他讲述的道理有多么深刻,而是因为紧紧抓住了魏冉私心太重的心理弱点。魏冉的封地陶邑离魏国很近,须贾便据此而指出,秦军若久攻魏国不下,兵疲败退之后,陶邑也会随之丢失;“且君之得地岂必以兵哉!割晋国,秦兵不攻,而魏必效绛安邑。又为陶开两道,几尽故宋,卫必效单父。秦兵可全,而君制之,何索而不得,何为而不成!愿君熟虑之而无行危。”

因为过度的私欲被须贾点中,魏冉遂被须贾的言辞所打动,而撤回了包围大梁的秦军。

明年,魏背秦,与齐从亲。秦使穰侯伐魏,斩首四万,走魏将暴鸢,得魏三县。穰侯益封。

明年,穰侯与白起客卿胡阳复攻赵、韩、魏,破芒卯于华阳下,斩首十万,取魏之卷、蔡阳、长社,赵氏观津。且与赵观津,益赵以兵,伐齐。齐襄王惧,使苏代为齐阴遗穰侯书曰:“臣闻往来者言曰‘秦将益赵甲四万以伐齐’,臣窃必之敝邑之王曰‘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伐齐’。是何也?夫三晋之相与也,秦之深仇也。百相背也,百相欺也,不为不信,不为无行。今破齐以肥赵。赵,秦之深仇,不利于秦。此一也。秦之谋者,必曰‘破齐,弊晋、楚,而后制晋、楚之胜’。夫齐,罢国也,以天下攻齐,如以千钧之弩决溃策也,必死,安能弊晋、楚?此二也。秦少出兵,则晋、楚不信也;多出兵,则晋、楚为制于秦。齐恐,不走秦,必走晋、楚。此三也。秦割齐以啖晋、楚,晋、楚案之以兵,秦反受敌。此四也。是晋、楚以秦谋齐,以齐谋秦也,何晋、楚之智而秦、齐之愚?此五也。故得安邑以善事之,亦必无患矣。秦有安邑,韩氏必无上党矣。取天下之肠胃,与出兵而惧其不反也,孰利?臣故曰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代齐矣。”于是穰侯不行,引兵而归。(《史记·穰侯列传》)

不难看出,魏冉之所以选择采纳苏代所言,“秦有安邑,韩氏必无上党矣。取天下之肠胃,与出兵而惧其不反也,孰利?”既是出于秦国利害方面的考量,也和自己的小算盘有关。须知,安邑和穰侯的封地陶邑相邻,秦国夺取了安邑,对穰侯巩固和扩张自己的封地大有裨益。

秦昭王三十六年,魏冉出于扩大自己陶邑封地的私欲,提议秦军出兵征讨齐国,夺取齐国的刚、寿二邑。正是因为这次提议出兵征讨齐国,激起了秦国有识之士的不满,结果让说客范睢浮出了水面。秦昭王听信客卿范睢的说辞,罢免了魏冉的相国之职。

魏人范睢自谓张禄先生,讥穰侯之伐齐,乃越三晋以攻齐也,以此时奸说秦昭王。昭王于是用范睢。范睢言宣太后专制,穰侯擅权于诸侯,泾阳君、高陵君之属太侈,富于王室。于是秦昭王悟,乃免相国,令泾阳之属皆出关,就封邑。穰侯出关,辎车千乘有余。(《史记·穰侯列传》)

相形于后来的吕不韦,魏冉是幸运的,毕竟在淡出政坛之后得以在封地内苟延残喘,终了余生。魏冉在秦国政坛上的黯然淡出,说明了许多道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乃是人生有限,欲望无穷,要想使自己的人生充实而没有遗憾,就必须学会在顺风顺水的时候控制自己的欲望,不让自己的重大抉择被贪欲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