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南风的家

不识南风的家

初冬温暖的阳光爬上墙头,洒满院落,可我依然感觉冷瑟,属于心情的寒,因为明明讲妥租赁楼上的屋子,却变卦了。

“姐姐呀,多给些钱当然可以住楼上。”这是我从房东旋风般俚语中理出有限的几个字。40多岁的婆娘喊我姐,我真面目皆非,老得难辨年龄吗?按住心头的怨仇,几乎咬牙切齿问:“你究竟要多少钱?”

“那家给80元呢!”她择空心菜的手指兴奋得翻飞。

我倒抽口冷气,眼前一阵眩晕。镇揽住我的双肩。运足底气道:“那么我们再出30元吧。”他撑起英雄架势,生怕委屈了尊贵的娘子。

50元已占镇工资的三分之一,顶了天盖,再加30元,天还不捅个窟窿?我坚决地摇头作罢。

于是那个初冬的晌午,令我梦系几宿的楼阁变成了永远的海市蜃楼,我和镇由于英雄气短30元,被人堂而皇之地骑在头顶而屈居楼下。

后来我才知道,房东是位很可怜的离异女子,也知道喊姐姐是民俗,从孩子的角度称呼,属尊称范畴,但我仍从人际的边缘感到飕飕的冷风逼入肌骨。

只怪我和镇缺少关照的网络。好在,家总算安顿下来。

旷大的一间屋子,很简陋,但爱情住在里面,就蓬荜生辉了,尽管那是个不识南风的家。每天,镇除了上班,就伏在桌上写他的书,我蹲在院子里洗衣服,或侍弄小葱。我种了一盆碧绿碧绿的嫩葱,镇写累了,脑浆浑了,我就拔一撮小葱,切成碎末,和着鸡蛋蒸熟给镇补脑。

镇说:“还是种些姜吧,免得你牙疼的时候到处找姜丝。”

不待种姜,牙就彻尾、惊天动地疼起来,恰巧,姜用没了。沉沉的黑夜,我的嘴角扭向一旁,点酒精、滴醋、堵止痛片,想到的逐一试验,均不奏效。

我焦坐床沿,分外渴求姜。不知为什么,每次牙疼,咬些姜丝即愈。

镇急得直转,“去看医生吧?”

我摇摇头,天很冷,飘着细碎的雪米。“那,向邻居索些?”我又摇头。楼上一家回父母家了,女房东待我们总是怪兮怪兮的态度,夜阑更深,越发不便打扰。

“你先睡吧,过会儿就好了。”我扯住镇的袖子,极不忍心看他写稿熬红的眼里再添血丝。

“我陪着你。”说着,镇坐在床头,操起一把口琴横在唇边:“我给你吹口琴吧,入了神,就忘记疼了。”

悠扬的琴声溪水般消进夜色,那样清纯。那样真挚、那样深邃和旷远。雪花越飘越柔越轻越缠绵优美,甚至调皮地从窗缝、门隙挤进屋,铺成银白的一小片儿。

我圣女般静坐床头,若静坐镇的诗词间,冷意渐渐退去,一股的暖流从镇变幻着的指尖溢出,漫过夜色,一直涌向心底。陪我苦熬深夜的,是我心爱的人。

记得《圣经》上说,亚当以一根肋骨制造了夏娃,我问;这是夫妻相濡以沫、相依相偎的缘由吗?生旅漫长坎坷,但对相亲相爱的人来说,痛苦和艰辛何其渺小啊!凡尘那么滞重,放在爱情的天平上,却轻得一如鸿毛。凝望镇俊美的脸庞,我相信爱着的故事绝不是神话。

黎明时分,我的脸弦月般凸起一侧,镇再也不肯耽搁,“房东的灯亮了,先要点姜,天明马上去医院。”我怕房东疑虑,索性一起前去。

房东厨房的门设在院落一角,朝我们开。踩雪穿过院子,停在门前,轻轻叩,没动静,重重叩,仍没动静,镇的拳头握成锤,咚咚鼓样擂,仍了无声息。

“她听不到,或者根本不想睬我们。”我泄气地拽住镇,打算回折。镇誓不罢休。厨房的窗虚掩着,镇说:“我爬进去偷吧!”刚嵌开窗,就听里面扬起尖利的呻吟声。

跑回家取药、拧湿毛巾、借车、挂号、就诊、输液……我的牙疼闪在一边,整个清晨、第二天都献给了病中的房东大嫂。

又一个黄昏,我和镇坐在房东的床旁,任她一手拉住一个,说感恩话:“其实,我是嫉妒你俩太好了,所以平时才——”抵南方数日,我已半生半熟听懂许多俚语了。

那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凡尘中藏着许多俚语,密布许多情感的网络,能够有幸牵出一线,系上镇的脚踵,彼此相伴,踏出生命的辙痕,活一世,也够了。好一夜同样黎明时分,屋后传来类似婴儿的啼哭声,低一阵高一阵荡过枕际。我一轱辘爬起来,推起镇:“快去看看,谁家弃婴了,无论什么样的孩子,都抱回来。”因为屋后流洞一条大河,沿岸芦荻茂密。

镇飞快地打开后门,只见银白的荻丛前,一只发情的猫,凄厉地嚎叫。“动物也必须有伴,你别再操心了,留点心思给我吧。”镇睡思恹恹地说。

抓住镇的手,沉沉睡去,无论什么样的屋檐,我给他的,都将是一世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