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蕾诗”补肾，《诗经》补脑》

陌生化就是力求运用新鲜的语言或奇异的语言，去破除这种自动化语言的壁垒


文/邝海炎
资深媒体人，著有《快刀文章可下酒》

春天，万物生长，文案界的老司机杜蕾斯又出来“撩”人了。一本名为《我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的诗集，成为网友热议话题。

我也一直喜欢杜蕾斯的文案。不过，说实话，看多了也腻歪。以这本诗集为例，要说“套住人心”，诗力明显不够。

什么是“诗力”？我服膺俄国文艺评论家罗曼·雅各布森、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陌生化就是力求运用新鲜的语言或奇异的语言，去破除这种自动化语言的壁垒，给读者带来新奇的阅读体验。”这也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惊奇”。陌生化效果，可分两个层次：一是词语层次的陌生化，这是“术”，比如余光中“凄凉的胡琴拉长了下午”，利用词性位移激发诗意；二是结构层次的陌生化，这是“道”，比如卞之琳的《断章》，前面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很平淡，到“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开始词语陌生化，到“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就整个结构都有了陌生化效果，诗意便盎然起来。

“杜蕾诗”总共16首，大多数是“还好你昨晚把该立的都立了起来”之类，利用词语的暧昧、双关，完成性暗示，诗意肤浅。唯一够格的是《镜子》这首：“17/21/57/69/早上我照镜子时突然有点害羞/觉得它什么都看见了。”前半部分是用数字的形象隐喻做爱，属于词语陌生化；后两句把镜子当人，泛起心理波澜，结构的陌生化效果就出来了。但这首也只是诗的粗胚，还需要在细节和意象上进行锤炼。

你也许会说，这么较真干吗，咱老百姓不就图个乐呵嘛？“杜蕾诗”能补肾就行，这年头哪还有“套住”人心的诗集？我告诉你，还真有，但不是“杜蕾诗”，而是我最近每天坚持读的《诗经》。

“杜蕾诗”喜欢谈情说爱，咱就拉几首《诗经》里的情爱诗欣赏下。

比如《汉广》，写男子仰慕一汉女，想追没追到手。（“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干脆就把马喂好，砍一些好柴驮去送给姑娘当嫁妆。（“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诗人流沙河称他为“樵夫绅士”，不像现在有的人，追不到人家就用刀去砍，还说有多爱就有多恨，简直野蛮！学者扬之水也认为，《诗经》有悲愤，有哀愁，却没有感伤，“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有一份热烈、持久、温暖着人生的精神素质。诗学大师顾随推崇陶渊明的“素诗”，但他认为，《汉广》比“素诗”还高，是“经”，写的是永恒人性。

《诗经》里的人，追不到女孩能保持风度，追到了女孩也有讲究。《野有死麕》里，女子对男票说：“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意思是：“我的亲，你来村里求婚时举止要从容、打扮要漂亮，不要急着动我的佩巾，不要惹起莽子狗叫。”《郑志·答张逸》云：“正行昏礼，不得有狗吠。”想想电视剧里，男女半夜偷情，都会有狗叫的，狗叫意味着某事打破了乡村和谐。所以，“无使尨也吠”简直妙极！

婚变是古今热门话题，《诗经》里也好诗多多。例如《谷风》写糟糠妻被抛弃后抱怨丈夫：“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一个女人把家当作了整个世界，家里一切用具都是亲自制备的，自然对它们有感情：“那堵结实的鱼梁，那个精致的鱼篓，你们都不许动呀！”她这么痴情地说着，忽然又醒悟过来：“连自己都顾不了，哪儿还管得了离开后的家呢？”我们看她忽然气愤使性子，忽然又平心安命，无可奈何。文字在转折之间表达了弃妇的无限伤心。她的痴情可怜，她的醒悟可悲 ，都刻画入微，真是“句句怨，句句缠绵，与薄悻人作情厚语，使人伉俪之意油然而生”。（王照圆《诗说》）

《诗经》之温柔敦厚、感人至深如此，如果说“杜蕾诗”补肾，那《诗经》就是补脑，补情，补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