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贾玉民 【本书体例】
徐锡麟
徐锡麟(生卒年月不详)。据《熙朝新语》的钱泳《序》,徐为江苏苏州人,字厚卿,贡生,后“筮仕河南”而去世。《熙朝新语》十六卷,是他与钱泳同辑,刊于道光四年(1824),署名“余金”,是取两人姓氏偏旁而成的化名。杂录清初至嘉庆朝的史事和人物轶闻。
耿逆叛时,浙闽间土寇出没,道路梗阻。新选闽中邑令王公,挈眷之任,途遇寇掠。夫人走避相失,比晓,不知夫所在。恐辱于贼,以垢涂面,乞食于野,访至西安,仍杳然。乃啮(niè臬)指血,题绝命诗于襟,欲投井死。村人救而免,达之邑宰。询悉颠末,嘉其节,款留内署,为女公子师。出示访王下落。
未几,王公适来投刺见宰,延入,详询历难状,独不以夫人告,而使夫人亲治馔以进。酒半,王泣下。宰故询之,曰:“此味绝类亡荆所治,且断葱亦以寸为度,见之不觉感触耳!”宰佯为叹息,既而请以妹妻之。王不允,强而后可。乃别设馆舍,治奁(lián连)具,而以王夫人归之,嘱仆婢辈勿泄。王犹不乐,交拜入,掩面泣,目不一及。夫人固知之,至是则悲喜交集,不及待,即泣而语曰:“王郎犹念及糟糠乎?”王视之,乃妻也,相抱而哭,各述流离状,知宰之盛德,而诡词以合之也。
时王公文凭已失,宰为详咨补给,得之官。自是两家谊同至戚,使问不绝。宰寻以行取擢御史,人谓盛德之报。
(选自《熙朝新语》,原无标题)
耿精忠叛乱时,浙江福建一带土匪强盗出没,道路阻塞。新任命到福建当县令的王公,带着家眷去上任,中途遇到了强盗的抢劫。夫人在奔跑逃命时与王公走散了,等到天亮,找不到丈夫在哪里了。她担心被强盗侮辱,就用肮脏的泥土抹到脸上,一路讨饭打听,直走到浙江西安县(今衢县),仍然杳无音信。于是她咬破手指,用血在衣襟上写下了绝命诗,想投井而死。村里老百姓救起了她,送到了本县县令那里。县令问清了原因,很称赞她的志节坚定,诚恳地把她留在府内,让她做小姐的家庭老师,并出告示访查王公的下落。
不久,王公就拿着名帖来拜见县令。县令把他请进以后,详细询问了遇难的情形,单单不告诉他王夫人的下落,而使王夫人亲自烹饪招待他。饮酒半酣,王公哭泣泪下。县令故意问他原因,王公说:“这菜的味道和亡妻所做的完全一样,而且葱的切法也是以一寸长为准,所以不觉触景生情啊。”县令也装着为他的事叹息,然后请以自己的妹妹嫁给王公为妻。王公不同意,经县令坚持才答应了。于是另外准备了客房,治办了嫁妆,把王夫人扮成新娘送了过去,嘱咐仆女丫环不要走漏消息。这时王公仍旧郁郁不乐,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他便捂着脸哭了起来,对新娘一眼也不看。夫人本来就知道内情,到这时真是悲喜交集,也耐不住哭着说道:“王郎还在怀念你的妻子吗?”王一看新娘原来是自己的妻子,二人相抱哭了起来,各自诉说分散后的情形,才知县令德行高尚,故意撒谎而使他们团圆的。
这时王公的任命文件早已丢失,县令为他详细禀明吏部重新补给,使他得以上任。此后两家好得象最亲的亲戚一样,往来不断。后来西安县令因有德行被提升为御史,人们都说这是他道德高尚的结果。
这是一则很美丽的爱情故事。它虽然受纪实的局限,不象古代那些以身殉情、生死相依(如《孔雀东南飞》)、生不能同室、死则同穴,或者双双化为蝴蝶(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或者化为连理枝、身死魂合(《韩凭夫妇》)的故事警天地泣鬼神,但是男女主人公情爱之深挚、情操之纯洁高尚,使这篇小说象一曲轻音乐的乐曲,给读者以美感。
故事前半部分重点描写了王夫人。当被土匪冲散后,作为一个弱女子孤身流落于异乡,她为防止被辱,“以垢涂面”,可见其机智;作为一个官宦夫人又能一路讨饭寻访丈夫,可见在爱情驱使下产生了多大的毅力。最后,寻不到丈夫音信,决定以死殉情。即殉情仍“题绝命诗于襟”,以便将来会魂归丈夫身边。可见其对爱情的忠贞刚烈。
后半重点描写了王公。失散后,他以为妻子已死,其笃于爱情突出表现在两件事上:一是睹物伤情。一吃到菜肴象妻子所做,马上感伤泣下。从中也可以看出平日伉俪之间感情多么深厚:对妻子所做菜肴的特殊味、形都那样熟悉。二是西安县令诈称“以妹妻之”时,他先是不允,后被迫同意了,但在花烛之夜,不仅不喜,反而“掩面泣”,对新娘子连看也不看。等新娘子开口,他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妻子,才悲喜交集,得以团圆。试想,王公若不是“犹念及糟糠”,一往情深;若不是睹物伤情,坚不允婚事等等,很可能会出现鸳鸯分飞的结局:因为西安县令始终不泄漏王夫人在府的消息,恐怕不仅仅是一种玩笑,更主要的是对王公的考察;不仅是考验其对爱情,更主要的是考察其德行(因为其“文凭已失”)。
本文所叙故事情节曲折,但仅四百字就将种种曲折说得明明白白,有的细节也委婉尽致,三个人物的音容笑貌跃然纸上。这不能不归功于作者叙述语言的简劲有力,其描写之处,又能摹声摹形,维妙维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