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新凤 【本书体例】
皇甫氏
皇甫氏(生卒年不详),大约为晚唐人。名字及事迹均无可考。撰有《原化记》,已佚,《太平广记》收录有若干则,以志怪为主。
近者京都有数生会宴,因说人有勇怯,心由胆气。胆气若盛,自无所惧,可谓丈夫。座中有一儒士自媒曰:“若言胆气,余实有之。”众人笑曰:“必须试,然可信之。”或曰:“某亲有故宅,昔大凶,而今已空锁,君能独宿于此宅,一宵不惧者,我等酬君一局。”此人曰:“唯命。”
明日便往,实非凶宅,但暂空耳。遂为置酒果灯烛,送于此宅中。众曰:“公更要何物?”曰:“仆有一剑,可以自卫,请无忧也。”众乃出宅,锁门却归。
此人实怯懦者,时已向夜,系所乘驴别屋。奴客并不得随。遂向阁宿。了不敢睡,唯灭灯抱剑而坐,惊怖不已。至三更,有月上,斜照窗隙。见衣架头有物如鸟鼓翼,翻翻而动。此人凛然强起,把剑一挥,应手落壁,磕然有声。后寂无音响,恐惧既甚,亦不敢寻究,但把剑坐。及五更,忽有一物,上阶推门,门不开。于狗窦中出头,气休休然。此人大怕,把剑前斫,不觉自倒。剑失手抛落,又不敢觅剑,恐此物入来。床下倦伏,更不敢动。忽然困睡,不觉天明。
诸奴客已开关,至阁子间,但见狗窦中血淋漓狼籍,众人大惊呼,儒生方悟。开门尚自战慄,具说昨宵与物战争之状,众大骇异。遂于此壁下寻。唯见席帽半破在地,即夜所斫之鸟也。乃故帽破弊,为风所吹,如鸟动翼耳!剑在狗窦侧。众又绕堂寻血迹,乃是所乘驴,已斫口喙,唇齿缺破。乃是向晓因解,头入狗门,遂遭一剑。众大笑绝倒,扶持而归。士人惊悸,旬日方愈。
(选自《太平广记》)
前不久,京城里有几个年轻人聚会设宴,说起人有勇敢与怯懦之分,这都是由胆气决定的。胆气如果很盛,就自然无所惧怕,可称得上大丈夫。座中有一位儒生自我介绍说:“如果说胆气,我的确是有的。”大家笑着说:“一定要试过之后,我们才能相信你的话。”有一个人说:“我一个亲戚有一所住宅,从前有鬼怪作祟,现如今空着,外面上了锁。你如果能在这住宅中独自住一夜,又不感到害怕,我们大家酬谢你一桌酒席。”这位儒生说:“就照你说的办。”
第二天,众人一起前往那里,其实不是什么凶宅,只不过暂时空着而已。大家为他准备了酒、水果和蜡烛,送到房子里。众人问:“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回答说:“我有一把利剑,可以用它自卫,请你们不要为我担心。”众人就走出宅院,锁上门回去了。
这位儒生其实是个胆小怯懦之人。天已将近夜晚,他便将所骑的驴拴在另一间屋里,奴仆及其他人都不能跟随。他走回房中过夜,一点也不敢入睡,只好吹灭蜡烛抱剑而坐,惊恐害怕得不得了。到了三更时分,月亮升起来,月光从窗缝儿里斜照进来。儒生看见衣架顶上有一东西,象鸟扇动翅膀一样,翩翩而动。他战战兢兢地勉强站起来,把剑挥舞了一下,那东西随即落在墙上,碰撞得发出声响。随后再没有一点声音。儒生害怕得更厉害了,也不敢去看个究竟,只抱剑坐着。到了五更,忽然有一东西,走上台阶推房门,门没有推开。那东西又从狗洞里伸出头来,气喘嘘嘘的样子。这个人非常害怕,用剑向前砍去,自己却摔倒了,剑也失手扔掉。又不敢寻找剑在何处,害怕那个东西进来,倦伏在床下面,再不敢动一动。迷迷糊糊中困乏得睡着了,不知不觉中,天已大亮。
奴仆和客人开了门锁,到了阁子间,只见狗洞里鲜血淋漓,一片混乱。众人大声惊呼,儒生才被惊醒。开门时还不由自主地哆嗦,向众人一五一十地讲着昨晚与怪物格斗的状况。众人大为惊异,就在墙下寻找。只见一顶藤帽破破烂烂地扔在地上,这就是昨夜儒生砍死的鸟。这是因为旧帽破烂,被风一吹,就象鸟扇动翅膀一样。那把利剑扔在了狗洞旁边。众人又绕房屋顺着血迹寻找,结果发现了儒生所骑的毛驴,已经被剑砍破了嘴,驴唇破裂,牙齿也掉了。这是因为天近破晓时,驴子挣脱了绳索,将头伸进了狗洞,就挨了一剑。众人笑得东倒西歪,搀扶着儒生回去了。那位儒生受了惊吓,十天后才恢复正常。
几个年轻人在酒宴上聚会,由“勇怯”说到“胆气”,无非是闲聊以助酒兴罢了,谁知竟引出一段令人忍俊不禁的故事来。作者皇甫氏就是这样为小说中的主人公——京都儒生安排了登场的原由和演出的舞台。这舞台分两个场景,一个是酒宴上,一个是空宅中。京都儒士在这舞台上的表演使我们看到了一个胆小如鼠偏又好胜贪名的伪丈夫形象。
正因为小说的前半部分渲染了儒士的豪迈之态,才将此后他的怯懦、恐惧衬托得极为可笑,这种相反相成的对比手法的成功运用,可说是这篇小说的一个突出特色。
当众人离去,只留下儒士一人在空宅中时,他的真实面目便显露出来了。作者在这里以时间先后为序,用淋漓尽致的细节描写,把人物在“向夜”、“三更”、“五更”、“天明”的具体行动表现出来,特别是对当时主人公的唯一“道具”——剑的描写更为细致。“时已向夜”,儒士“了不敢睡,唯灭灯抱剑而坐,惊怖不已”,此时的他虽然战战兢兢,但毕竟还做出了准备应战的姿态。“至三更”,儒士“把剑一挥”,击落“怪物”,按说应惊魂稍定,他却反而“恐惧既甚,亦不敢寻究,但抱剑坐”;及“五更”,见一物“于狗窦中出头,气休休然”,儒士更是“大怕”,茫茫然“把剑前斫,不觉自倒。剑失手抛落,又不敢觅剑,恐此物入来。床下倦伏,更不敢动”;天明以后,众人来到,儒士本不应再怕了,却仍然“开门尚自战慄”;而最后更是须人“扶持而归”,由此受了惊吓,竟在十日后才愈。小说将其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之状描写得真是出神入化,令人叫绝了。
当然,胆小与否并不能评判出一个人的品德,关键是一定要实事求是,千万不可贪图虚名,自吹自擂。这恐怕正是这篇小说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也算是留给今人的训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