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滨《邢台的桥》

邢台市七里河钢铁路大桥。 霍红军摄

高庄桥路八号。三十多年前的初秋,我手持大学毕业派遣证到这个以桥为名的地方报到,从此开启了我的职场生涯。单位位于河北邢台市区北郊,门前是一条东西向的马路,不远处就是高庄桥。高庄桥是座普普通通的水泥桥,牛尾河从桥下流过,河畔长满了芦苇、蒲草。过了桥,北面是一大片沼泽湿地,野鸭水鸟在芦苇荡扑棱棱啁啾不停。很长一段时间,我喜欢晚饭后在这一带遛弯,后来不到两年,这片湿地变成了果园和菜地。

沿着河边往西走三四里地,有座桥叫豫让桥。周围有个以桥命名的市场,我常常去那里买些日用品。豫让桥与高庄桥一样,也是一座水泥桥,每日熙来攘往,川流不息。我无数次从桥上走过,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在床头灯下读《史记》,一个名字猛地跳了出来:豫让!我猛然意识到,豫让桥就是以他命名的啊!义士豫让,“慷慨悲歌”,堪称燕赵文化的一个重要符码。真是惭愧,我竟一直熟视无睹。

儿子五岁的时候上了一年的学前班,在离家最近的北关小学。这样,我又和一座桥旦夕热络起来。它叫北关桥,旧时叫鸳水桥。这桥打眼一瞧,即知是座古桥,单孔,拱形,桥身的石头历经岁月磨蚀、风雨侵袭,已经千疮百孔、凸凹不平了。桥面的石板被磨得锃亮。桥始建于元代,谁修的呢?郭守敬。他的家乡就在距市区几十里外的郭村,据说当时郭守敬才二十岁,被邢州太守慕名请来治水修桥。郭守敬是邢台的标志性人物,达活泉公园里边建有郭守敬雕像、纪念馆和观星台。周末我和妻子经常带着儿子到这里玩,在这位古代科学家目光的注视下,科学的气息仿佛无处不在。

说起来,邢台是我平生抵达的第一座城市。上世纪70年代,二哥在邢台上师范,母亲带我去探亲。那时,东围城路(今开元路)还有护城河,沿河还有一溜残破的城墙。邢台是一座被水汽浸润的城市,它和济南一样,也是泉城,有“百泉”之称,邢台市文联办的文学期刊曾经就叫《百泉》。水多,河流多,桥就多。以前我见过的桥都是跨河而建,这回却不是,桥上跑火车,下面过汽车和行人,人们叫它地道桥。也因为这座桥,邢台市被分作了桥东桥西。我在桥上第一次看见了火车——电影里见过无数次的火车,冒着浓烟,风驰电掣,呼啸而过,桥面被震得微微颤动。

十年后,我成了邢台市民,继而又在这里工作生活了十四年,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我感觉生命的一条根须是扎到这里的。直到离开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常常脱口而出:我是邢台人。前不久,我回了一趟邢台,去我原来的单位宿舍看望一位老前辈。原以为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大门,结果却因为周边参照物建筑都变了,而颇费一番周章。哪里还有门啊!只有一道墙。踮起脚跟儿往院子里瞧去,原来的房屋楼舍都不见了踪影。跟老前辈打电话才知道,这块地方已经整体拆迁,正准备盖新楼盘呢。我有意往东北深处走了走,高庄桥还在,不过已是全新的了,宽了,长了,漂亮了。桥北两侧的大块地带耸立着一座座高楼。这是我调离邢台后首次重返高庄桥,一时恍如梦寐,这是我待过的地方吗?短短二十余年,一切完全变了模样。高庄桥东面大约一百米的三角地带,草儿葱茏,花儿盛开,中间一片空地,矗立着一个偌大的凉亭,几位大妈闲坐在那里,脸上满是怡然满足的神情。

探望了老前辈,老同事兴奋地把我带到一座桥的跟前。东西飞架,巍峨、雄伟,现代化气息扑面而来。它叫莲池大街立交桥,是运用现代高科技桥梁转体技术修建的大桥,去年建成通车。我沿着大桥两侧的台阶登上桥面,站在人行道上,只觉视野更加开阔,天地一片敞亮,与凹下去的地道桥相比,时代发展与技术进步一目了然。老同事手机里存着许多当时大桥转体至合龙的照片和视频,他都一一展示给我看。很明显,他把这座大桥引为骄傲,而我作为一个老邢台人,也同样感到自豪。

邢台市还有白马河大桥、七里河大桥……一座座桥四通八达,将邢台与世界联通,也与现代化联通。桥东桥西已成历史,而襄都信都又从历史深处走来。桥是一个物质实体,又往往被人们赋予精神属性。从此岸到达彼岸,不断地跨越,不断地丰盈。邢台于我,又何尝不是一座通往诗与远方的人生之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