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上午,K县政协主席鲍春正在家里给六岁的小孙女讲解《漫画心经》。
鲍春指着漫画书里的《狐狸与葡萄园》一节给孙女讲,这是一只狐狸,来到了一个有篱笆墙的葡萄园。篱笆墙扎得太密,狐狸钻不进去,于是它就饿了三天三夜,把肚子饿瘪了,就钻进去了。等吃饱了葡萄,狐狸再想钻出来时,肚子太鼓,钻不出来了。于是,这只狐狸又饿了三天三夜,肚子又饿瘪了,狐狸才终于钻出来了。
正讲到这里,鲍春的电话响了,是妻子邵华打来的。
邵华在电话里说,薛伟找过她了,问咱家在他公司投资入股的收据收好了没有,市纪委找他调查县领导在他公司投资的情况。邵华电话里有些慌乱,问鲍春,最近风声很紧,会不会出事啊?
薛伟是鲍春的发小,鲍春通过招考进入政界,从一个普通公务员干到K县的政协主席。薛伟没考上大学,起初承包点工程干,小打小闹。自从鲍春干了K县某镇的党委书记,薛伟靠着鲍春一步步把生意做大了。
有了点积蓄后,在鲍春的协调下,薛伟在K县开发区征了几百亩土地,建了个铝材厂。正好那幾年房地产热,需要大量的铝材,短短几年,薛伟的总资产已达几个亿。
薛伟和鲍春这些年在互相羡慕着。鲍春羡慕薛伟花钱如流水也没人管,明里暗里有一妻三妾。而且这四个女人都能和平相处,能坐在一起打牌,四个女人正好一桌麻将。薛伟羡慕鲍春的官场地位,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着。县政协主席在县里算第三把手,人大主任是县委书记兼任。除了书记、县长,就是政协主席官大了。薛伟这些年赚了些钱,可他总觉得在鲍春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些年一直是鲍春在关照着薛伟。
邵华嫁给鲍春时没工作,等鲍春当了某镇党委书记后,县里给邵华安排在残联工作。邵华内退后,薛伟找到鲍春,说要聘请邵华去他的公司当副总经理。鲍春明白,这是薛伟借机给自己一点回报。鲍春说,不行,组织有规定,官员子女亲属不能经商。薛伟说,规定是规定,谁拿规定当回事啊,许多公司都有官员的妻子或亲属在干高管。听薛伟这么说,鲍春不言语了。邵华听了薛伟的建议,很高兴,自己内退了在家太闷,又不愿看孙女,能去薛伟的公司干副总,多风光啊。挣钱多少是次要的,关键是当领导指手画脚吆五喝六的那个感觉太好了。鲍春拗不过邵华,就同意了。
邵华来到薛伟的公司,算是找到了感觉。俨然以二当家的自居。公司里的事没有她不管的。就连薛伟的一妻三妾来公司,见了她也毕恭毕敬地叫邵大姐。公司上下没有不烦她的,可她还感觉良好。邵华把薛伟的公司当成了自己家的,礼拜天也不休息。
公司有和工商、税务、银行打交道的事,薛伟都让邵华出面。政协主席太太一到,啥事都是一路绿灯。薛伟的公司搞年会,请县里的吕剧团来助演,团长连演出费都不收,也是看在鲍春的面子上。薛伟请邵华来做副总,太值了。邵华给薛伟的帮助远远不止这些。
有时候薛伟的公司资金周转不开了,薛伟就找邵华,问家里或亲戚朋友有没有闲钱,公司借用期间付高于银行贷款三倍的利息。邵华回家和鲍春商量,就拿出一些钱借给薛伟的公司。每次借钱,薛伟公司的财务人员都给邵华出具一张收据。几年下来,鲍春家的保险柜里多出了一沓收据,具体数目是多少,鲍春和邵华都没算过,怎么也有几千万吧。有一次薛伟和鲍春说,算利息太麻烦,要不就债转股吧,你是除我之外的第一大股东。鲍春没有吱声,算是默认了。话是这么说的,在薛伟公司的股东构成人员名单里可没有鲍春和邵华的名字。
一段时间里,坊间都在传鲍春在薛伟的公司里有股份,不知是薛伟故意走漏的风声还是因为邵华在薛伟的公司里颐指气使造成的后果。
鲍春在心里评估过把钱放在薛伟公司的风险,结论还是相对安全的。他太信任薛伟了。可以说,没有鲍春的支持,就没有薛伟今天的辉煌。况且这些钱有很大一部分本来就是薛伟逢年过节时给的。
邵华的来电还是让鲍春有些警惕,他觉得有必要和薛伟具体谈谈这件事。
晚上,薛伟来到了鲍春的家里。两人在小会客室拉上窗帘,开始了密谈。
薛伟说,纪委接到举报,说你在我的公司里有股份。
鲍春问,你怎么说的?
薛伟说,我说没有,都是谣言中伤党的干部。你做好准备,这两天纪委可能会找你谈话。
鲍春问,我放在你那里的钱现在能抽出来吗?
薛伟说,不能。最近资金紧张,银行紧缩银根,几家国有大行都只收不贷。
鲍春问,你那里财务有我投资的凭据吗?
薛伟说,当然有。不过我有阴阳两本账,一本是备查的,还有一本是真实的投资人明细账。我那里没问题,关键是我公司开给你的收据凭证,你得放好,万一泄露出去,就麻烦了。
鲍春说,你保证你那里不出事就行,这些凭据我会保管好的。
薛伟说,要不请邵姐一起来商量商量?
鲍春说,你少坐片刻,我去和她商量商量。
鲍春出了小会客室来到卧室。邵华还没睡,躺在床上听着小会客室这边的动静。
夫妻两个商量后一致认为,万一纪委来抄家,这些收据凭证就是祸害,要么烧掉,要么让薛伟代为保存。这些钱都是见不得阳光的。就凭鲍春和薛伟的关系,收据放谁那里都一样,即便没有这些收据,薛伟还能不认账?
鲍春和邵华最后决定,让薛伟带走所有收据凭证,等这阵风过去再说。邵华也暂时不去薛伟的公司上班了。
周一上班后,市纪委果然有人来找鲍春了解情况。鲍春因为有心理准备,非常轻松愉快地回答了纪委的问话,并说随时配合组织调查。
一周后,市纪委的调查通报出来了,大意是:经调查,鲍春同志在薛伟公司无任何投资。
薛伟公司也在报纸上声明:本公司从未进行过社会集资活动。
鲍春终于松了一口气,有躲过一劫的感觉。可又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儿。
过了一段时间,薛伟的公司被一家准备借壳上市的公司收购了,鲍春作为地方政府官员还出席了买卖双方的签字仪式。
转过年,鲍春听说薛伟携一妻三妾去加拿大定居了,薛伟在加拿大有投资。临走也没来跟鲍春道个别。鲍春觉得薛伟可能是怕和自己走得太近引起纪委的怀疑才这么做的。
一直没有薛伟的信息,鲍春实在忍不住了,拨打了薛伟的电话,电话通了,却始终无人接听。
鲍春和邵华这才回过味来,所谓纪委的举报信事件很可能是薛伟自导自演的一出戏。邵华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说,忙活了大半辈子,算是给人家忙活了。
面对邵华的絮叨,鲍春不说话,他脑子里满是漫画中篱笆墙里墙外的那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