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增渝
维·阿·梅洛
他已经活了很久。
他靠在那里,老态龙钟,靠着一根树干,一根极粗的树干,在迟暮中,在夕阳下山的时候。
那时刻,我正好路过,便停下脚步,把他端详。
他老了,满脸皱纹,那双眼睛暗淡甚于忧伤。
他靠着树干,阳光先朝他移来,轻轻吞噬着他的双脚。
在那儿,象蜷缩着,停留了片刻。
然后上升,把他沉浸,把他淹没,
缓缓地从他那儿移开,把他和自己的美丽光芒合成一体。
啊,年老的生命,年老的存在,他在溶解!
整个的火,悲哀的历史,皱纹的残余,受侵蚀的皮肤的痛苦,
正怎样地啃啮自己,毁掉自己!
象毁灭性洪流中的一块岩石正在渐渐消蚀,
向最响亮的爱屈服,
老人就这样,在那静寂之中,慢慢消失,慢慢退隐。
我目睹着太阳怀着深深的爱恋慢慢把他吞下,叫他长眠。
就这样,一点一点把他带走;就这样,在自己的光芒中一点一点把他溶解。
象一个妈妈把自己的孩子温柔地重又抱在怀中。
我路过,我亲眼看见了他。可有时候我只看见一点最微妙的残余。几乎不是生命的最微细的痕迹。
留下的只是这个,当那深情可爱的老人成了光芒
象世间其他无形的东西,
随着夕阳的余辉无比缓慢地离去。
(祝庆英 译)
唐人李商隐诗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字里行间,充溢着美丽而又悲凉的情味。
同是以落日来映衬老境,梅洛的这篇《老人和太阳》却传达出一种生命终结时的辉煌与悲壮。
这是落日的美同作者的生命感受相互交汇而造就的奇观。
作者怀着一种深挚的爱和理解,凝神注视着落日的金辉吞噬和淹没那位老人的缓慢过程。在作者的想像中,这个平常的现象竟然变成了老人的躯体被烈火啃啮的过程,被毁灭性的洪流消蚀的过程。它似乎充满着被炙烧、被侵蚀的痛苦,又似乎享受着被爱恋的甜蜜;既象是被落日的烈焰所溶解,又象是被妈妈“温柔地重又抱在怀中”。
这是一种想像中的生命的终结。年老的、暗淡的生命,悲哀的历史,在美丽的、充满爱恋的火焰中燃烧、熔化,成为无形的光芒,“随着夕阳的余辉无比缓慢地离去”。这难道不是一种辉煌的结束吗?
一个被夕阳照耀着的老人,就这样,在作者充满激情的描绘中,变成了一首生命的赞美诗,一曲生命的交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