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俊山
德富芦花
夜九时,开门,寒月如昼。风吹动着千万棵落光叶子的树木,飘飘飒飒,在空明的霜夜里飞舞。地上的影子随树木一起摇荡。到处是散乱的落叶,在月光下闪耀。走在上面,簌簌有声,如踏玉屑。
举首仰望,高空无云,寒光千万里。天风呼号,大海怒吼,山野骚动,乾坤皆发出悲壮的轰鸣。侧耳倾听,寒蛩鸣于篱下,其声将绝。可曾听到,有人踏着月色如霜的道路,迎风走来,屐声戛然,如闻金石之音?可曾看到,月下湘海浩荡无垠,洁白的富士娉婷玉立?
月光长照,寒风劲吹,大地怒吼,大海咆哮,浩浩复浩浩。
何其壮大,这自然的节奏!这月,这风,几乎使我不能安眠。
(陈德文 译)
一则精短的文字,却写来生气灌注,意境宛然,这就是《寒月》的妙处。
题为《寒月》,作品却不是孤立地描绘“寒月”。它所呈示的,是一幅寒月辉映中的霜夜图,第一段勾勒的就是其主体图景。这里,因为“寒月如昼”,月下景物就历历可睹,了然分明:“风吹动着千万棵落光叶子的树木,飘飘飒飒,在空明的霜夜里飞舞。地上的影子随树木一起摇荡。到处是散乱的落叶,在月光下闪耀。”图中各种物象:萧木、树影、落叶、均绘其动态,从而一扫“霜夜”本来所具有的寂寥气氛,使它反倒显得生动、活跃,一如大自然在呼吸,在舞蹈。最后一句写人走在落叶上的“簌簌”足音,“如踏玉屑”,不仅暗示画图中一个观照主体的形象,而且传达出细微的感觉,这画图也就平添了“人”的脉息,“人”的体温,那缕缕生意也就迎而扑来,令读者心动神摇了。
如果说第一段完成的主体画图已是对自然界“生命”的讴歌,那么第二段是对这种“生命”的浑然宏观展现。观照主体的一个特写动作是“举首仰望”,这不是平平的陈述语句,而是为全段张目的领起之笔。因为唯其是“举首仰望”,才能视域宽广,看到“高空无云,寒光千万里”的宏阔景象。令人惊奇的是,接下去虽然写到了“天风”、“大海”、“山野”、“乾坤”这茫茫天垠景观,但是着墨之处却是重在描绘这些宏观景象的声音。这不禁令人想起欧阳修《秋声赋》的句子:“初淅沥的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两般情景,何其相似!不过,《寒月》所写“秋声”,不仅有雄浑悲壮之宏音,而且有微弱如丝的蛩鸣,还有幻听中的戛然屐声。巨细交响,虚实并呈,这氛围更显得淆然浑融。最后回到视觉形象:“月下湘海浩荡无垠,洁白的富士娉婷玉立”。与前面的声响交迭重合,完成了一个大境界、大氛围,这就是主体画图的背景了。
那么,这个完整的画图总体意境怎样呢?这就是第三段再次运笔敷墨之用意:
月光长照,寒风劲吹,大地怒吼,大海咆哮,浩浩复浩浩。
这里突现了整个画图的意境神韵,那是凛肃的,然而却是生气雄放的。“寒夜”虽寒,大自然的生命还是那样活力充盈,令人振奋!因此,抒情主人公禁不住赞叹起来:
何其壮大,这自然的节奏!这月,这风,几乎使我不能安眠。
这种主体情感的直接吐诉,既是对上文所描绘的客体景象的呼应,又是对其内在神韵的特别拈出。文章为何着意描绘这幅寒夜图?因为它体现了“自然的节奏”,也即显示了乾坤的生气。诗人有感于此,又钟情于此,于是以抒情之笔写自然之景,表达其对大自然永恒生命的礼赞。这是画,也是诗,是用散文笔法写成的情韵浓郁的咏物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