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宋生贵
雷抒雁
我的玻璃板下压着草、花和枫叶。
它们是时间的留迹。来自春天,来自夏天,以及刚刚到来的秋天。
早晨的芳香,炎夏的浓荫,以及秋天的霜寒,一齐来到我的案头。
当我郁闷的时候,我喜欢花。那是草的爱情期,是愉快和明朗的象征。我知道,春天,就在我的身边,那花便是召示,是春天派来安慰我、鼓励的我。于是,我象也回到了爱情期,多少美好甜蜜的记忆激发着我。于是,寂寞和郁闷便在这花的面前悄然退去。
草使我感到力量,我疲倦的时候,便想和草说说话。听它叙说阳光、雨水,听它讲述土地的厚爱。啊,草的毅力,草的不倦,从那石缝、坚土中萌芽,生长出来。它的顽强使我惭愧,于是,我觉得我正在盛夏,我应该充满绿色的力量。
当我看见血红的枫叶时,我感到的是时间的紧迫,感到的是成熟的可贵!我将深思熟虑,把所得记在一页一页的格纸上。
啊,春天、夏天、秋天,还有不可抗拒的冬天。
时间就是这样用四个银蹄交替着,把我驮向远方。从孕育,成长,到死亡。
草、花、红叶,它们的生命是短促的。我采下它们,是捕捉时间,采撷记忆;也同时采下旁证,采下里程碑!在我的案头,它们短暂的生命得到延续。但也在时时回答它们那眼里所发出的质问:你呢?用什么记下时间,难道仅仅是那白发和皱纹吗?
《三友》是篇美文。美在品格和情趣。
古人讲“花鸟精神”。这精神,就是趣味情理,就是境界。花鸟草木无情,所以,其精神说到底却还是生发于有情有意的人的感应之中。无论是所谓“一花一世界”,还是一草一精神,实际上都是人对人生世理的洞察与入乎其中而出乎其外的“人化”。正因如此,一个人从花鸟草木间发现了什么,同时也往“就表明自己外射出了什么——有怎样的襟怀,就有怎样独特的发现。
诗人雷抒雁从大自然中识得“三友”——草、花与枫叶,每一样上浓缩着一个季节,含蕴着一份象征意义、一种生命光彩。在他的眼里和心中,它们远远超出了单纯的外在形式美的价值,而成为有情怀、性格、操守的灵性之物,是启迪和激励人乐观向上,积极书写人生之诗的益友。
诗中写:“当我郁闷的时候,我喜欢花。那是草的爱情期,是愉快和明朗的象征。我知道,春天,就在我的身边,那花便是召示,是春天派来安慰我、鼓励我的。”花唤起他青春的畅想和生活的激情、而草则使他感受到信念和力量:“我疲倦的时候,便想和草说话。听它叙说阳光、雨水,听它讲述土地的厚爱。啊,草的毅力,草的不倦,从那石缝、坚土中萌芽,生长出来。它的顽强使我惭愧,于是,我觉得我正在盛夏,我应该充满绿色的力量。”这里表达了与他另一首赞美小草的诗很相近的情志。那首诗写道:“弯弯曲曲的嫩草啊,是什么给了你这么大的力量?顶起巨大的石块,让小草放出一缕清香。是听见了春天的召唤呢?还是在地下看见了太阳?”小草显然是一个有着坚强生命意志和进击精神者的形象。他的善写小草,以至在《三友》中引草为友,主要是得其神,即小草的生机勃发、富有朝气、不屈不挠。当然,其中也托寓着诗人自己的志趣,自己的价值认同。与小草比,枫叶在人们的审美习掼中是更适于入诗入画的,古今为其留照者甚多。不过,诗人这里不是感慨它那为秋霜染红的风采,而是从中领悟到一种暗示:“时间的紧迫”,“成熟的可贵。”
《三友》不俗,不浅。它对草、花、枫叶的传神抒写,包孕着对人生的深切体验与思索,其艺术内涵超乎描写对象与一已功利,上升到了哲理的高度,成为静观中把玩人生的至理。诗的结尾处写:“在我的案头”,它们短暂的生命得到延续。但也在时时回答它们那眼里所发出的质问:“你呢?用什么记下时间,难道仅仅是那白发和皱纹吗?”这对每个人都是善意的提醒。不管是面对未来,还是反顾以往,所有生命历程都交织在永恒交替的时序中。但每人所闪现出的生命光彩却有所不同。这便要看各自到底是“用什么记下时间”的了。诗人所期望的当然不是用白发和皱纹。
《三友》的艺术境界,给人以这样突出的启示:题材不在大小,而在于发现,在于审美视角和审美高度,关键在能否于平凡中求之不平凡。诗人的世界,是一个色彩的世界,是一个情感的世界。他在面对审美对象时,要有自己的心灵的烛照。几个花瓣,几茎小草,几片红叶,是小而又小的,它们已脱开了母体,没有生命,没有别趣,但在诗人的感受中却有了芳香,有了生命,有了特殊意蕴。因这种感受和发现,不光是用眼睛,而更主要的是用心灵。绘画大师刘海粟说过:“中国画的气韵生动,是从思想、人格、修养中来的,多少人品就有多少画品。”诗歌创作也是同理。客观世界只是一个,而每人的心中境界却各不相同,所以会有感受和创作上的差异。雷抒雁笔下的花草精神,当然与他自身的思想、气质、志趣,即心中境界是不无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