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人间词话·小说不足信》经典解读

王国维《人间词话·小说不足信》经典解读

小说不足信

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语》谓: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妓严蕊奴。朱晦庵系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行部至台,蕊乞自便。岳问曰:“去将安归?”蕊赋《卜算子》词云:“住也如何住”云云。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觞者,见朱子《纠唐仲友奏牍》。则《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恐亦未可信也。

宋人所写的传记、传说或者笔记之类的,多数不值得相信。

王国维得出这样的结论,来自一首乌龙词,其词的作者在此则第一个故事里与南宋歌妓严蕊有关。

卜算子

严蕊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陶宗仪《说郛》卷五十七引《雪舟脞语》:“唐悦斋仲友字与正,知台州。朱晦庵为浙东提举,数不相得,至于互申。寿皇问宰执二人曲直。对曰:秀才争闲气耳。悦斋眷官妓严蕊奴,晦庵捕送囹圄。提刑岳商卿霖行部疏决,蕊奴乞自便。宪使问去将安归蕊奴赋《卜算子》,末云:‘住也如何住,去又终须去。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宪笑而释之。”

资料所含的意思就是:

据《雪舟脞语》记载,朱熹和唐仲友不合,此事还被皇帝宋孝宗知道了,就问宰执这两人怎么回事,宰执就说:“文人相轻是常事,这是他们在正闲气罢了。”后来两人矛盾的受害者,变成了唐仲友所喜欢的歌妓严蕊。朱熹把严蕊抓进了大牢,当朱熹被调往他地之后,严蕊就祈求新来巡查的官吏放她出来。新来的官吏岳霖问:“我放你出来可以啊,但是你出来后要去哪里呢?”

严蕊就作词一首:“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区区一官妓以极其智慧的方式在官员面前展示了自己的才华,讨得了官吏的欢心,于是严蕊就被释放了。

而在朱熹的《朱子大全》卷十九“按唐仲友第四状”中记载此词的作者却又不是严蕊,原文见下:“五月十六日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教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待得山花插满头,休问奴归处。’”

这是朱熹在皇帝面前告唐仲友不知检点,和官妓严蕊私通的第四状。但按此状文中记载此词乃是高宣教所作。

而周密《齐东野语》书中考证古义颇多,记南宋旧事尤多,其卷十七《朱唐交奏本末》中又是另外一种详尽的说法。说的先是唐仲友和陈亮不和,陈亮和唐仲友长期在情场争风吃醋。陈亮还以才疏学浅被唐仲友嘲笑。怀恨在心的陈亮便在朱熹面前说唐仲友的坏话,这便是朱熹对唐仲友不喜的来由。原文见下:“朱晦庵按唐仲友事,或言吕伯恭尝与仲友同书会有隙,朱主吕,故抑唐,是不然也。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与唐每不相下。同父游台,尝狎籍妓,嘱唐为脱籍,许之。偶郡集,唐语妓曰:‘汝果欲从陈官人耶?’妓谢。唐云:‘汝须能忍饥受冻仍可。’妓闻大恚。自是陈至妓家,无复前之奉承矣。陈知为唐所卖,亟往见朱。朱问:‘近日小唐云何?’答曰:‘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朱衔之,遂以部内有冤案,乞再巡按。既至台,适唐出迎少稽,朱益以陈言为信。立索郡印,付以次官。乃摭唐罪具奏,而唐亦以奏驰上。时唐乡相王淮当轴。既进呈,上问王。王奏:‘此秀才争闲气耳。’遂两平其事。详见周平园《王季海日记》。而朱门诸贤所作《年谱道统录》,乃以季海右唐而并斥之,非公论也。其说闻之陈伯玉式卿,盖亲得之婺之诸吕云。”

由一首词难知其主,一向求真的王国维叹息宋人的笔记真是不值得相信,因为一件事情的真相记载竟然有诸多版本。

王国维品词较真较得天真。

实质上人总是喜欢潜在地为自己辩护。任何文字在承载表达的同时,都是自己一种人的表达,不信的话,请诸位自问其心,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是不是总是隐隐地含着自我维护或者自我辩护的意思。

【注】

此小说系指记述传说、轶闻之类的笔记,非指文学体裁的彼“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