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文本篇·内储说上七术
主之所用也七术①,所察也六微②。七术: 一曰众端参观,二曰必罚明威,三曰信赏尽能,四曰一听责下,五曰疑诏诡使,六曰挟知而问,七曰倒言反事。此七者,主之所用也。
〔注释〕① 七术: 指君主控制臣下的七种权术。《内储说》上篇即以此为题。② 六微: 指危害君主权位的六种隐蔽的情况。《内储说》下篇以此为题。
经一参观①
观听不参则诚不闻,听有门户则臣雍塞②。其说在侏儒之梦见灶③,哀公之称“莫众而迷”。故齐人见河伯,与惠子之言“亡其半”也。其患在竖牛之饿叔孙,而江乙之说荆俗也。嗣公欲治不知,故使有敌,是以明主推积铁之类,而察一市之患。
〔注释〕① 参观:“众端参观”的省略语,意即从多方面验证臣下的言行。② 听有门户: 指只听信某一个人的话,如同出入只经一个门户一样。③ 其说在侏儒之梦见灶: 这句“经文”或这个论点的说明或解说在……(下面是某个故事的标题或提要)。侏儒: 身材矮小的人,古代统治者常视这种人为取乐的玩物。
说一①
卫灵公之时②,弥子瑕有宠③,专于卫国。侏儒有见公者曰:“臣之梦践矣。”公曰:“何梦?”对曰:“梦见灶,为见公也。”公怒曰:“吾闻见人主者梦见日,奚为见寡人而梦见灶④?”对曰:“夫日兼烛天下,一物不能当也⑤;人君兼烛一国人,一人不能拥也⑥。故将见人主者梦见日。夫灶,一人炀焉⑦,则后人无从见矣。今或者一人有炀君者乎?则臣虽梦见灶,不亦可乎!”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⑧:“鄙谚曰:‘莫众而迷。’今寡人举事,与群臣虑之,而国愈乱,其故何也?”孔子对曰:“明主之问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群臣直议于下。今群臣无不一辞同轨乎季孙者⑨,举鲁国尽化为一⑩,君虽问境内之人,犹不免于乱也。”
一曰: 晏子聘鲁⑪,哀公问曰⑫:“语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与一国虑之,鲁不免于乱,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谓‘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为众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鲁国之群臣以千百数,一言于季氏之私,人数非不众,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
〔注释〕① 说一: 指下面的故事或材料都是为了解说前面的“经文”或论点的。 ② 卫灵公: 名元,春秋时卫国的君主。③ 弥子瑕: 人名,卫灵公的宠臣。④ 寡人: 古代君主的自称。⑤ 当: 同“挡”,遮挡,遮蔽。⑥ 拥: 通“壅”,蒙蔽。⑦ 炀(yàng): 烘烤东西,引申为烤火。⑧ 鲁哀公: 春秋末期鲁国的君主,名蒋,约与孔子同时。⑨ 季孙: 指季康子,名肥,春秋末期鲁国执政的卿。⑩ 鲁: 诸侯国名,范围包括今山东南部和河南、江苏的部分地区。⑪ 晏子: 即晏婴,字平仲,春秋末期齐国的相。⑫ 哀公: 即鲁哀公,但鲁哀公即位时晏婴已死,此处有误。《晏子春秋·内篇问下》作“(鲁)昭公”。
齐人有谓齐王曰:“河伯①,大神也。王何不试与之遇乎?臣请使王遇之。”乃为坛场大水之上②,而与王立之焉③。有间,大鱼动,因曰:“此河伯。”
张仪欲以秦、韩与魏之势伐齐、荆④,而惠施欲以齐、荆偃兵⑤。二人争之。群臣左右皆为张子言,而以攻齐、荆为利,而莫为惠子言。王果听张子,而以惠子言为不可。攻齐、荆事已定,惠子入见。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齐、荆之事果利矣,一国尽以为然。”惠子因说:“不可不察也。夫齐、荆之事也诚利,一国尽以为利,是何智者之众也?攻齐、荆之事诚不可利,一国尽以为利,何愚者之众也?凡谋者,疑也。疑也者,诚疑: 以为可者半,以为不可者半。今一国尽以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
叔孙相鲁⑥,贵而主断。其所爱者曰竖牛⑦,亦擅用叔孙之令。叔孙有子曰壬⑧,竖牛妒而欲杀之,因与壬游于鲁君所。鲁君赐之玉环,壬拜受之而不敢佩,使竖牛请之叔孙。竖牛欺之曰:“吾已为尔请之矣,使尔佩之。”壬因佩之。竖牛因谓叔孙:“何不见壬于君乎?”叔孙曰:“孺子何足见也。”竖牛曰:“壬固已数见于君矣。君赐之玉环,壬已佩之矣。”叔孙召壬见之,而果佩之,叔孙怒而杀壬。壬兄曰丙⑨,竖牛又妒而欲杀之。叔孙为丙铸钟,钟成,丙不敢击,使竖牛请之叔孙。竖牛不为请,又欺之曰:“吾已为尔请之矣,使尔击之。”丙因击之。叔孙闻之曰:“丙不请而擅击钟。”怒而逐之。丙出走齐。居一年,竖牛为谢叔孙,叔孙使竖牛召之,又不召而报之曰:“吾已召之矣,丙怒甚,不肯来。”叔孙大怒,使人杀之。二子已死,叔孙有病,竖牛因独养之而去左右,不内人⑩,曰:“叔孙不欲闻人声。”不食而饿杀。叔孙已死,竖牛因不发丧也,徙其府库重宝空之而奔齐。夫听所信之言而子父为人僇⑪,此不参之患也。
〔注释〕① 河伯: 指黄河的神。② 坛场: 祭神的场所。堆土为坛,辟地为场。 ③ 立: 通“莅”。④ 张仪: 战国时纵横家连横派人物。⑤ 惠施: 人名,战国时宋国人,曾任魏惠王的相,名家的代表人物。⑥ 叔孙: 指叔孙豹,春秋后期鲁国执政的三大贵族之一。⑦ 竖牛: 指叔孙豹的年轻侍仆,名牛。⑧ 壬: 即仲壬,叔孙豹的次子。⑨ 丙: 即孟丙,叔孙豹的长子。⑩ 内: 同“纳”。⑪ 僇: 通“戮”。
江乙为魏王使荆①,谓荆王曰:“臣入王之境内,闻王之国俗曰:‘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诚有之乎?”王曰:“有之。”“然则若白公之乱②,得无危乎?诚得如此,臣免死罪矣。”
卫嗣君重如耳③,爱世姬④,而恐其皆因其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以敌如耳⑤,尊魏姬以耦世姬⑥,曰:“以是相参也。”嗣君知欲无壅,而未得其术也。夫不使贱议贵,下必坐上,而必待势重之钧也,而后敢相议,则是益树壅塞之臣也。嗣君之壅乃始。
夫矢来有乡⑦,则积铁以备一乡;矢来无乡,则为铁室以尽备之。备之则体不伤。故彼以尽备之不伤,此以尽敌之无奸也。
庞恭与太子质于邯郸⑧,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之去魏也远于市,议臣者过于三人,愿王察之。”庞恭从邯郸反,竟不得见。
〔注释〕① 江乙: 人名,战国时魏国人,后在楚国做官。② 白公: 即白公胜,春秋时楚平王的孙子,太子建的儿子。③ 卫嗣君: 即卫嗣公,战国时卫国的君主。 ④ 世姬: 卫嗣君的宠妃。⑤ 薄疑: 人名,曾在卫国做官。⑥ 魏姬: 卫嗣君的妃子。⑦ 乡: 通“向”,方向。⑧ 庞恭: 人名,生平不详。邯郸: 赵国的都城,位于今河北邯郸西南。
经二必罚①
爱多者则法不立,威寡者则下侵上。是以刑罚不必则禁令不行。其说在董子之行石邑,与子产之教游吉也。故仲尼说陨霜,而殷法刑弃灰;将行去乐池,而公孙鞅重轻罪。是以丽水之金不守,而积泽之火不救。成欢以太仁弱齐国,卜皮以慈惠亡魏王。管仲知之,故断死人;嗣公知之,故买胥靡。
〔注释〕① 必罚:“必罚明威”的省略语。
说二
董阏于为赵上地守①。行石邑山中②,涧深,峭如墙,深百仞③,因问其旁乡左右曰④:“人尝有入此者乎?”对曰:“无有。”曰:“婴儿、痴聋、狂悖之人尝有入此者乎⑤?”对曰:“无有。”“牛马犬彘尝有入此者乎⑥?”对曰:“无有。”董阏于喟然太息曰⑦:“吾能治矣。使吾治之无赦,犹入涧之必死也,则人莫之敢犯也,何为不治?”
子产相郑⑧,病将死,谓游吉曰⑨:“我死后,子必用郑,必以严莅人。夫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人多溺。子必严子之形⑩,无令溺子之懦。”子产死。游吉不肯严形,郑少年相率为盗,处于雚泽⑪,将遂以为郑祸。游吉率车骑与战,一日一夜,仅能克之。游吉喟然叹曰:“吾蚤行夫子之教⑫,必不悔至于此矣。”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春秋》之记曰⑬:‘冬十二月陨霜不杀菽⑭。’何为记此?”仲尼对曰:“此言可以杀而不杀也。夫宜杀而不杀,桃李冬实。天失道,草木犹犯干之,而况于人君乎!”
〔注释〕① 董阏(yān)于: 一作董安于,春秋末期晋国人,赵简子的家臣。上地: 指晋国的上党地区,位于今山西东南部。守: 郡守,郡的最高长官。② 石邑: 晋国地名,位于今河北获鹿西南。③ 仞: 古代的高度计量单位,八尺为一仞。④ 旁乡左右: 居住在深涧附近的人。⑤ 狂悖(bèi): 精神失常。⑥ 彘: 猪。⑦ 喟然: 叹息的样子。⑧ 子产: 即公孙侨,春秋时郑国执政的卿。⑨ 游吉: 即子太叔,郑国继子产执政的大臣。⑩ 形: 通“刑”。⑪ 雚泽: 即萑苻之泽,位于今河南中牟。雚(huán),通“萑”。⑫ 蚤: 通“早”。⑬ 《春秋》: 古代史书的代称,这里应是未经孔子修改过的鲁国原有的史书。⑭ 陨(yǔn): 坠落。菽: 豆类作物。
殷之法①,刑弃灰于街者②。子贡以为重③,问之仲尼。仲尼曰:“知治之道也。夫弃灰于街必掩人,掩人,人必怒,怒则斗,斗必三族相残也④,此残三族之道也,虽刑之可也。且夫重罚者,人之所恶也;而无弃灰,人之所易也。使人行之所易,而无离所恶⑤,此治之道。”
一曰: 殷之法,弃灰于公道者断其手。子贡曰:“弃灰之罪轻,断手之罚重,古人何太毅也?”曰:“无弃灰,所易也;断手,所恶也。行所易,不关所恶,古人以为易,故行之。”
〔注释〕① 殷: 商的别名。商朝因商王盘庚迁都于殷(位于今河南安阳西),故商又称殷。② 街: 四通八达的大路。③ 子贡: 即端木赐,春秋时卫国人,孔子的学生。④ 三族: 泛指多数家庭。⑤ 离: 通“罹”,遭到。
中山之相乐池以车百乘使赵①,选其客之有智能者以为将行②,中道而乱。乐池曰:“吾以公为有智,而使公为将行,今中道而乱,何也?”客因辞而去,曰:“公不知治。有威足以服人,而利足以劝之,故能治之。今臣,君之少客也③。夫从少正长,从贱治贵,而不得操其利害之柄以制之,此所以乱也。尝试使臣: 彼之善者我能以为卿相,彼不善者我得以斩其首,何故而不治!”
公孙鞅之法也重轻罪④。重罪者,人之所难犯也;而小过者,人之所易去也。使人去其所易,无离其所难,此治之道。夫小过不生,大罪不至,是人无罪而乱不生也。
一曰: 公孙鞅曰:“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是谓以刑去刑也。”
〔注释〕① 中山: 春秋战国时白狄的别支鲜虞族建立的国家,位于今河北中部偏西地区。乐池: 人名,生平不详。乘(shèng): 一车四马为一乘。赵: 战国时诸侯国名,范围包括今山西大部和河北、河南、山东、陕西等的部分地区。② 将行: 指领队。 ③ 少客: 下等的门客,即门客中年少位卑的人。④ 公孙鞅: 即商鞅,本姓公孙,战国时卫国人,故称卫鞅或公孙鞅。
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①,人多窃采金。采金之禁: 得而辄辜磔于市②。甚众,壅离其水也③,而人窃金不止。夫罪莫重辜磔于市,犹不止者,不必得也。故今有于此,曰:“予汝天下而杀汝身。”庸人不为也。夫有天下,大利也,犹不为者,知必死。故不必得也,则虽辜磔,窃金不止;知必死,则有天下不为也。
鲁人烧积泽④。天北风,火南倚,恐烧国⑤。哀公惧,自将众趣救火⑥。左右无人,尽逐兽而火不救,乃召问仲尼。仲尼曰:“夫逐兽者乐而无罚,救火者苦而无赏,此火之所以无救也。”哀公曰:“善。”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赏;救火者尽赏之,则国不足以赏于人。请徒行罚。”哀公曰:“善。”于是仲尼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⑦;逐兽者,比入禁之罪。”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
〔注释〕① 丽水: 楚国地名,具体地点不详。② 辜: 示众,在闹市处死并暴尸街头。磔(zhé): 即车裂。③ 离: 遮遏,阻断。④ 积泽: 日久形成的沼泽,指一个大柴荡。⑤ 国: 国都,指鲁国国都阜城,位于今山东曲阜。⑥ 趣: 通“促”,督促。 ⑦ 降北: 投降和败逃。
成欢谓齐王曰①:“王太仁,太不忍人。”王曰:“太仁,太不忍人,非善名邪②?”对曰:“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夫人臣必仁而后可与谋,不忍人而后可近也;不仁则不可与谋,忍人则不可近也。”王曰:“然则寡人安所太仁?安不忍人?”对曰:“王太仁于薛公③,而太不忍于诸田④。太仁薛公,则大臣无重;太不忍诸田,则父兄犯法。大臣无重,则兵弱于外;父兄犯法,则政乱于内。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此亡国之本也。”
魏惠王谓卜皮曰⑤:“子闻寡人之声闻亦何如焉?”对曰:“臣闻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则功且安至?”对曰:“王之功至于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对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与也。不忍则不诛有过,好予则不待有功而赏。有过不罪,无功受赏,虽亡,不亦可乎?”
〔注释〕① 成欢: 人名,生平不详。② 邪: 同“耶”。③ 薛公: 指战国时齐国的靖郭君田婴,任齐国的相,被齐湣王封于薛,人称薛公。④ 诸田: 战国时齐国为田氏政权,故“诸田”即指田氏宗族,也就是齐国君主的宗族。⑤ 魏惠王: 战国时魏国的君主,名罃。卜皮: 人名,生平不详。
齐国好厚葬,布帛尽于衣衾①,材木尽于棺椁②。桓公患之③,以告管仲曰④:“布帛尽则无以为蔽,材木尽则无以为守备,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管仲对曰:“凡人之有为也。非名之,则利之也。”于是乃下令曰:“棺椁过度者戮其尸,罪夫当丧者。”夫戮死,无名;罪当丧者,无利: 人何故为之也?
卫嗣君之时,有胥靡逃之魏⑤,因为襄王之后治病⑥。卫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⑦,五反而魏王不予,乃以左氏易之⑧。群臣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胥靡,可乎?”王曰 “非子之所知也。夫治无小而乱无大。法不立而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而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魏王闻之曰:“主欲治而不听之,不祥。”因载而往,徒献之。
〔注释〕① 衾: 被子。② 棺椁: 古代棺材有内外两重,内称棺,外称椁。③ 桓公: 即齐桓公,名小白,春秋时齐国的君主,“春秋五霸”之一。④ 管仲: 即管夷吾,齐桓公的相。⑤ 胥靡: 犯轻罪服劳役的囚犯。⑥ 襄王: 指魏襄王,名嗣,战国时魏国的君主。后: 指魏襄王的王后。⑦ 金: 古代的货币单位。⑧ 左氏: 卫国的城邑,位于今山东曹县西北。
经三赏誉①
赏誉薄而谩者下不用也,赏誉厚而信者下轻死。其说在文子称“若兽鹿”。故越王焚宫室,而吴起倚车辕②,李悝断讼以射,宋崇门以毁死③。勾践知之,故式怒蛙④;昭侯知之,故藏弊裤。厚赏之使人为贲、诸也⑤,妇人之拾蚕,渔者之握鳣,是以效之。
〔注释〕① 赏誉:“赏誉尽能”的省略语。② 车辕: 压在车轴上伸向前面和衡相连的一根曲木。③ 崇门: 宋国都城商丘的东门。④ 式: 通“轼”,车前横木。⑤ 贲、诸: 孟贲、专诸。孟贲是卫国人,战国早期的大力士。专诸是春秋时期的为吴国公子光刺杀吴王僚的勇士。
说三
齐王问于文子曰①:“治国何如?”对曰:“夫赏罚之为道,利器也。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犹兽鹿也,唯荐草而就。”
越王问于大夫文种曰②:“吾欲伐吴③,可乎?”对曰:“可矣。吾赏厚而信,罚严而必。君欲知之,何不试焚宫室?”于是遂焚宫室,人莫救之。乃下令曰:“人之救火者死,比死敌之赏;救火而不死者,比胜敌之赏;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人涂其体被濡衣而走火者④,左三千人,右三千人。此知必胜之势也。
〔注释〕① 文子: 人名,战国初期道家学派的人物。② 越王: 指越王勾践,春秋末期越国的君主。大夫: 官名。文种: 字少禽,一作子禽,楚国人。③ 吴: 春秋时诸侯国名,范围包括今江苏大部和浙江、安徽两省的部分地区。④ 被: 同“披”。
吴起为魏武侯西河之守①。秦有小亭临境②,吴起欲攻之。不去,则甚害田者;去之,则不足以征甲兵。于是乃倚一车辕于北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门之外者,赐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还赐之如令③。俄又置一石赤菽东门之外而令之曰④:“有能徙此于西门之外者,赐之如初。”人争徙之。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国大夫⑤,赐之上田宅。”人争趋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
李悝为魏文侯上地之守⑥,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讼者,令之射的⑦,中之者胜,不中者负。”令下而人皆疾习射,日夜不休。及与秦人战,大败之,以人之善战射也。
宋崇门之巷人服丧而毁甚瘠,上以为慈爱于亲,举以为官师⑧。明年,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子之服亲丧者,为爱之也,而尚可以赏劝也,况君上之于民乎!
〔注释〕① 吴起: 战国时卫国人,曾在魏、楚两国实行变法。魏武侯: 名击,战国时魏国君主。西河: 魏国郡名,位于今陕西洛水以东的黄河西岸地区。② 亭: 边境上侦察和防敌用的一种军事建筑。③ 还: 通“旋”,旋即。④ 一石: 古代计算重量的单位,一百二十斤为一石。赤菽: 赤豆。⑤ 国大夫: 官名。⑥ 李悝: 战国初期魏国人,法家代表人物。魏文侯: 名斯,战国初期魏国的君主。⑦ 的: 箭靶。 ⑧ 官师: 官长,法家“以吏为师”,故有此称。
越王虑伐吴①,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②,乃为之式。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明年之请以头献王者岁十余人。由此观之,誉之足以杀人矣。
一曰: 越王勾践见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为式?”王曰:“蛙有气如此,可无为式乎?”士人闻之曰:“蛙有气,王犹为式,况士人有勇者乎!”是岁,人有自刭死以其头献者③。故越王将复吴而试其教: 燔台而鼓之④,使民赴火者,赏在火也;临江而鼓之,使人赴水者,赏在水也;临战而使人绝头刳腹而无顾心者,赏在兵也。又况据法而进贤,其劝甚此矣。
〔注释〕① 越王: 指越王勾践。② 怒蛙: 肚子鼓胀起来的蛙,似发怒,称怒蛙。③ 自刭: 自刎。④ 台: 用土筑成的一种高建筑物,可供游赏。
韩昭侯使人藏弊裤①,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裤不以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闻明主之爱一嚬一笑②,嚬有为嚬,而笑有为笑。今夫裤,岂特嚬笑哉!裤之与嚬笑相去远矣。吾必待有功者,故收藏之未有予也。”
鳣似蛇③,蚕似蠋④。人见蛇则惊骇,见蠋则毛起。然而妇人拾蚕,渔者握鳣,利之所在,则忘其所恶,皆为孟、贲。
〔注释〕① 韩昭侯: 战国时韩国的君主。② 嚬: 同“颦”。③ 鳣: 通“鳝”,鳝鱼。④ 蠋(zhú): 一种毛虫。
经四一听①
一听则愚智不纷,责下则人臣不参。其说在“索郑”与“吹竽”。其患在申子之以赵绍、韩沓为尝试。故公子汜议割河东,而应侯谋弛上党。
〔注释〕① 一听:“一听责下”的省略语。
说四
魏王谓郑王曰①:“始郑、梁一国也②,已而别,今愿复得郑而合之梁。”郑君患之,召群臣而与之谋所以对魏。公子谓郑君曰③:“此甚易应也。君对魏曰:‘以郑为故魏而可合也,则弊邑亦愿得梁而合之郑④。’”魏王乃止。
齐宣王使人吹竽⑤,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⑥,宣王说之⑦,廪食以数百人⑧。宣王死,湣王立⑨,好一一听之,处士逃。
一曰: 韩昭侯曰:“吹竽者众,吾无以知其善者。”田严对曰⑩:“一一而听之。”
〔注释〕① 郑王: 即韩王。② 梁: 魏国的别名。③ 公子: 诸侯除太子以外的儿子都称公子。④ 弊邑: 对自己国家的谦称。弊,通“敝”。⑤ 齐宣王: 战国时齐国的君主,名辟疆。竽: 古代用竹制的一种乐器,形状像笙。⑥ 南郭: 复姓。处士: 隐居不做官的读书人。⑦ 说: 同“悦”。⑧ 廪(lǐn)食: 由官仓里供给粮食,即俸禄。⑨ 湣王: 战国时齐国继齐宣王之后的君主,名地。⑩ 田严: 人名,生平不详。
赵令人因申子于韩请兵①,将以攻魏。申子欲言之君②,而恐君之疑己外市也,不则恐恶于赵,乃令赵绍、韩沓尝试君之动貌而后言之③。内则知昭侯之意,外则有得赵之功。
三国兵至韩④,秦王谓楼缓曰⑤:“三国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东而讲⑥,何如?”对曰:“夫割河东,大费也;免国于患,大功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汜而问焉⑦?”王召公子汜而告之,对曰:“讲亦悔,不讲亦悔。王今割河东而讲,三国归,王必曰:‘三国固且去矣,吾特以三城送之。’不讲,三国也入韩,则国必大举矣,王必大悔。王曰:‘不献三城也。’臣故曰: 王讲亦悔,不讲亦悔。”王曰:“为我悔也,宁亡三城而悔,无危乃悔。寡人断讲矣。”
应侯谓秦王曰⑧:“王得宛、叶、蓝田、阳夏⑨,断河内⑩,因梁、郑⑪,所以未王者⑫,赵未服也。弛上党在一而已⑬,以临东阳⑭,则邯郸口中虱也。王拱而朝天下,后者以兵中之。然上党之安乐,其处甚剧,臣恐弛之而不听,奈何?”王曰:“必弛易之矣。”
〔注释〕① 申子: 即申不害,法家的代表人物,时任韩昭侯的相。② 君: 指韩昭侯。③ 赵绍、韩沓: 人名,生平均不详。④ 三国兵至韩: 前298年韩、魏、齐三国联合进攻秦国,军队在韩国集结。⑤ 秦王: 指秦昭襄王。楼缓: 战国时赵国人,纵横家,曾任秦昭襄王的相。⑥ 河东: 黄河以东的地方,本属赵、魏的土地,被秦国占领。⑦ 公子汜: 秦国的公子,生平不详。⑧ 应侯: 范雎的封号。⑨ 宛、叶、蓝田、阳夏: 都是地名。宛位于今河南南阳,叶位于今河南叶县,蓝田位于今陕西蓝田西南,阳夏位于今河南太康西北。⑩ 河内: 战国时魏国地名,位于今河南黄河以北地区。⑪ 梁、郑: 指魏国、韩国。⑫ 王(wàng): 做王,统治。⑬ 上党: 地名,原属韩国,此时已被秦攻取,位于今山西东南部。⑭ 东阳: 赵国地名,位于今河北南部,太行山以东。
经五诡使①
数见久待而不任,奸则鹿散。使人问他则不鬻私。是以庞敬还公大夫,而戴欢诏视辒车,周主亡玉簪,商太宰论牛矢②。
〔注释〕① 诡使:“疑诏诡使”的省略语。② 矢: 通“屎”。
说五
庞敬①,县令也。遣市者行②,而召公大夫而还之③。立有间,无以诏之,卒遣行。市者以为令与公大夫有言,不相信,以至无奸。
戴欢④,宋太宰⑤,夜使人曰:“吾闻数夜有乘辒车至李史门者⑥,谨为我伺之。”使人报曰:“不见辒车,见有奉笥而与李史语者⑦,有间,李史受笥。”
周主亡玉簪⑧,令吏求之,三日不能得也。周主令人求而得之家人之屋间⑨。周主曰:“吾之吏之不事事也。求簪,三日不得之,吾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于是吏皆耸惧,以为君神明也。
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⑩,顾反而问之曰:“何见于市?”对曰:“无见也。”太宰曰:“虽然,何见也?”对曰:“市南门之外甚众牛车,仅可以行耳。”太宰因诫使者:“无敢告人吾所问于女⑪。”因召市吏而诮之曰:“市门之外何多牛矢?”市吏甚怪太宰知之疾也,乃悚惧其所也⑫。
〔注释〕① 庞敬: 人名,生平不详。② 市者: 管理市场的人。③ 公大夫: 管理市场的官吏。④ 戴欢: 人名,生平不详。⑤ 太宰: 宋国官名,相当于其他诸侯国的相。⑥ 辒(wēn)车: 古代的一种卧车。李史: 人名,生平不详。⑦ 奉: 通“捧”。笥(sì): 盛饭或衣物的方形竹器。⑧ 周主: 指东周君。簪(zān): 古人用来固定发髻或连冠于发的长针。⑨ 家人: 指人家、居民。⑩ 商: 指宋国。少庶子: 宋国年轻的侍从小吏。⑪ 女: 通“汝”。⑫ 悚: 通“耸”。
经六挟智①
挟智而问,则不智者智;深智一物,众隐皆变②。其说在昭侯之握一爪也。故必南门而三乡得③。周主索曲杖而群臣惧,卜皮使庶子,西门豹详遗辖④。
〔注释〕① 挟智:“挟智而问”的省略语。智: 同“知”。② 变: 通“辨”。③ 乡: 通“向”。④ 详: 通“佯”。
说六
韩昭侯握爪①,而佯亡一爪,求之甚急,左右因割其爪而效之。昭侯以此察左右之诚不②。
韩昭侯使骑于县。使者报,昭侯问曰:“何见也?”对曰:“无所见也。”昭侯曰:“虽然,何见?”曰:“南门之外,有黄犊食苗道左者③。”昭侯谓使者:“毋敢泄吾所问于女④。”乃下令曰:“当苗时,禁牛马入人田中固有令,而吏不以为事,牛马甚多入人田中。亟举其数上之;不得,将重其罪。”于是三乡举而上之。昭侯曰:“未尽也。”复往审之,乃得南门之外黄犊。吏以昭侯为明察,皆惊惧其所而不敢为非。
周主下令索曲杖,吏求之数日不能得。周主私使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乃谓吏曰:“吾知吏不事事也。曲杖甚易也,而吏不能得,我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岂可谓忠哉!”吏乃皆惊惧其所,以君为神明。
卜皮为县令,其御史污秽而有爱妾⑤,卜皮乃使少庶子佯爱之,以知御史阴情。
西门豹为邺令⑥,佯亡其车辖⑦,令吏求之不能得,使人求之而得之家人屋间。
〔注释〕① 爪: 手指甲。② 不: 通“否”。③ 犊: 小牛。④ 女: 通“汝”。⑤ 御史: 负责监察的官,这里指监督县令的监察官。⑥ 西门豹: 战国初期魏国人,著名的无神论者。邺: 魏国县名,位于今河北临漳西南。⑦ 辖: 插在车轴两端防止车轮滑落的插销。
经七倒言①
倒言反事以尝所疑则奸情得。故阳山谩樛竖,淖齿为秦使,齐人欲为乱,子之以白马,子产离讼者,嗣公过关市。
〔注释〕① 倒言:“倒言反事”的省略语。
说七
阳山君相卫①,闻王之疑己也,乃伪谤樛竖以知之②。
淖齿闻齐王之恶己也③,乃矫为秦使以知之。
齐人有欲为乱者,恐王知之,因诈逐所爱者,令走王知之。
子之相燕④,坐而佯言曰:“走出门者何,白马也?”左右皆言不见。有一人走追之,报曰:“有。”子之以此知左右之不诚信。
有相与讼者,子产离之而无使得通辞,倒其言以告而知之。
卫嗣公使人为客过关市⑤,关市苛难之,因事关市以金,关吏乃舍之。嗣公为关吏曰:“某时有客过而所,与汝金,而汝因遣之。”关市乃大恐,而以嗣公为明察。
〔注释〕① 阳山君: 战国初期卫国的一个封君,生平不详。② 樛(jiū)竖: 卫国君主的近臣,生平不详。③ 淖齿: 人名,战国时楚国的将领。齐王: 指齐湣王。④ 子之: 人名,战国时燕国的相。⑤ 关市: 这里指管理关市的小吏。
【鉴赏】“储说”是韩非子创造的一种文体。这种文体的特点是全文由“经”和“说”两部分组成。“经”提出论点,“说”举例说明,有解说的意思,所以也有人称之为“解”。《韩非子》中的“储说”分内、外篇,内篇称为“内储说”,外篇称为“外储说”。“内储说”分上、下二篇,“外储说”又分“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四篇。“内储说”上、下又各有篇名,上篇名“七术”,下篇名“六微”。“七术”即君王驾驭和使用臣子的七种权术。看来,韩非子把封建君主处理与臣下的关系,既视为一种政治活动,更当成了一种赤裸裸的权术。
的确,政治既可以成为一门艺术,也可以成为权术。政治成为艺术的基础是民主与法治,而变成阴谋与权术的必由之路是独裁与专制。
韩非不可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其“法治”理论中反反复复地强调“术”的重要。而他津津乐道的“主之所用也”的“术”,则基本只属于封建时代政治阴谋和权术的范围,而与现代的政治艺术无关。
“术”这个字,《说文解字·行部》的解释是:“术,邑中道也。”既然是通邑大都中的“道”,那自然应该是光明正道,是四通八达的大道,而非羊肠小道或旁门左道。但不幸的是,“术”的这个本义往往彰而不显。它一是被引申来指一般的途径、路径,再是被引申来指所有的办法、策略或技术、学说,等而下之则为心术、阴谋与诡计。韩非这里所说的“众端参观”、“必罚明威”、“信赏尽能”、“一听责下”、“疑诏诡使”、“挟智而问”、“倒言反事”等“七术”,在今天除了“必罚”、“信赏”之类仍有些积极意义,其他如“一听责下”、“疑诏诡使”、“挟智而问”和“倒言反事”等,就是十足的政治阴谋和权术,其目的就是要把人臣都变成驯服的奴仆和会说话的工具。
君主和臣下的矛盾,按照以往的观点,乃是属于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但却是统治阶级内部利益分配的必然反映,因而它是封建社会所固有的,贯穿于封建社会的始终。封建社会消亡了,封建君臣这对矛盾就不存在了。不过,作为封建社会思想意识的各种“术”,却并不随封建社会的消亡而退出历史舞台。其中积极的、正面的部分成了今天政治艺术或领导艺术的思想资源,消极的、负面的部分,则变成了历代官场上的“潜规则”或“厚黑学”之类。
有人尝试对作为行政学的领导艺术与作为政治权术的种种谋略做理论分析,认为二者的区别至少有三个方面: (一) 前者是出于公心,以追求公共利益为目的,而后者则是以谋取个人私利为目的的;(二) 前者是公开运作的,而后者是暗箱操作的;(三) 前者是以辩证法为理论基础的,而后者是以诡辩论为理论基础的。
这样的分析是否真的能把政治艺术或领导艺术与政治权术和阴谋诡计区别开来呢?也许能,也许不能。比如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君主往往是“国家即朕”、“朕即国家”,一个君主使用权术你能说他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吗?《韩非子》前面有好几篇,就曾以“道”、“阴阳”这些哲学范畴来说明权术的必要性,你又能说他的理论基础不符合辩证法吗?看来,要分清二者的关键,应从二者的思想根源上加以辨析。因为政治艺术或领导艺术乃是现代民主政治的产儿,而政治权术虽也可列入“政治学”之列,但其实它只是封建专制的残渣余孽。这种封建专制与独裁的残渣余孽,经资本主义社会极端个人主义和金钱至上原则的发酵,利己的色彩更加浓烈,以致形成了马基亚弗利《君主论》中的名言:“只要结果正确,手段总被赞许。”即只要能达到个人的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卢梭曾经说:“国家的生存绝不是依靠法律。”这不是卢梭犯迷糊,而是因为法律还只是一纸条文,它要人制定出来,更要人去执行和改进;而这些环节都要以民主政治为前提,都需要有全体公民的广泛参与。如果法律的制定、执行和改进,都只依靠某个君主的“圣旨”或个别长官的意志,那就难保不会发生扭曲与欺骗。而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政治艺术”或“领导艺术”可言,而只会滋生政治权术、阴谋诡计或“厚黑学”之类。韩非的本意是在“法”之外补充“术”,以保证“法”的公正客观性,但他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要真正使行政的方法超越政治权术和阴谋诡计,而臻于政治艺术或领导艺术之列,最根本的还是要有现代民主制度的保证,要使每个公民成为平等的、独立的、自由的人,要使领导者与被领导者真正把对方当成人,而不是当成了某个职务或头衔的符号。有了平等的、独立的、自由的人格,便不再有依附与被依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孟子曾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
其实,政治权术在任何时候都属于危险品,即使是从中获利的封建君主本人,也难免会反受其害。韩非在这篇《内储说上七术》中也曾举出申不害以赵绍、韩沓测试韩昭侯的态度、楼缓用公子汜向秦王进言割让河东之事为例,说明逐一听取臣下意见的“一听责下”之术,也可以成为臣下算计君主的手段。而清末光绪即位之初,慈禧曾让翁同龢为他们讲授驭臣之术,但听着听着慈禧便不再让光绪来听,因为她害怕光绪也学会这套阴谋和权术来对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