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童话《[中国香港] 黄庆云·朱先生的宠物》鉴赏

[中国香港] 黄庆云

朱先生住在九龙塘，房子里有大的客厅，大的卧室，房子外面有大的草坪。朋友们说：“你一个人生活，为什么不养些宠物呢?潮流兴养宠物呀。”

朱先生想想：“这主意倒不错。可是要养宠物，那宠物就得和我有些共通之点啊!”

朱先生到宠物店选购宠物。所有的小狗、兔子、猴子、金毛鼠看见了他都蹦蹦跳，只有猫却蜷作一团呼呼大睡。朱先生说：“好!我爱睡觉，猫也爱睡，就让猫做我的宠物吧。”

朱先生马上把猫买了，带回家去，那猫儿果然不负所望。一到家就睡，在沙发椅上，在朱先生的床上，在通道上，舔舔毛，伸伸腰，睡了一觉又一觉。朱先生满意极了。

但是，到了半夜，朱先生一觉醒来，望到窗外，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望着他，他吓了一跳，以为深山里跑来了黑豹，原来那就是他的爱猫的眼睛，这双猫眼一忽儿在窗外，一忽儿亮到他床前来，害得他把大被蒙着头睡觉，到了天亮，他把头伸出被外，一看，更吓得满头大汗，一只血淋淋的死老鼠就在床前。原来猫白天睡觉，是为了养好精神夜间捉老鼠，捉了老鼠又向他报功。天哪!

于是，朱先生赶忙把猫送回宠物店了。

宠物店里有两条金鱼，圆圆的肚子闪着金光，金鱼的圆肚子正对着朱先生的圆肚子，朱先生微微笑了，就用那小猫换了两条金鱼。

朱先生请他的两个侄子来吃午饭，并欣赏金鱼。这两个侄子年纪虽小，却都具有很丰富的养金鱼经验，朱先生的午饭也非常丰富： 香肠、元蹄、咕噜肉，大家吃得很开心，那两条金鱼停在水里。小侄子说：“金鱼是在做气功。”大侄子说：“金鱼是在睡觉，因为鱼类没有眼睑，都是睁着眼睛睡觉的。”无论是做气功也好，睡觉也好，都是朱先生的嗜好，他愈听愈开心了。

跟着，那大侄子便贡献他养金鱼的经验，他说：“俗语说，饱死金鱼饿死蟋蟀。喂金鱼是不能过饱的，过饱就会死的。”小侄子也附和说：“惨就惨在金鱼自己不知饱饿，只顾一时口腹之欲罢了。”

大侄子说：“伯伯不可不知，金鱼就是怕病从口入，我养了六百七十二条金鱼，有六百六十八条都是饱死的。”

小侄子又抢着说：“我养了一千零一条金鱼。有九百九十七条都是饱死的呢!”

朱先生吃也吃得不开心。以后，他在吃饭时望望金鱼，就想起了两个侄子的话： 什么不知饱饿，只顾一时口腹之欲，什么病从口入。这些都不像孩子说的话，像是他的家庭医生黄医生对他说过的话。一连三天，一天三餐，餐餐想到这些话，十分没胃口。第四天，他就把这两条金鱼分赠给大侄子和小侄子了。

朱先生十分无聊，开汽车游山玩水一番，到了上水看望他的老友，这个老友办了一个农场。一个月前，他养的母猪生了一巢小猪，长得胖嘟嘟。这位老友为了展示他的好成绩，就带朱先生去参观。朱先生平常爱吃香肠、元蹄、咕噜肉，对猪有特别的感情，看到那十二头小猪在地上转悠，发出吱吱的声音，好像看见十二罐猪肉罐头在那里碰得砰砰响似的，十分有趣，突然，一只小猪觉得身体痒了，就朝朱先生走来，侧着身在他的靴子上擦着搔痒。朱先生乐得呵呵大笑。那老友说：“美国人有许多把猪当作宠物，你不妨也把猪养起来，猪吃了就睡，睡过了就吃，很容易招呼的。”

朱先生说：“也好，这小猪也许跟我有缘呢。”他就高高兴兴地把猪抱到车上带回家，还叫小猪阿象，因为它有点胖也有点笨啊!

阿象在朱先生家，没有十一个兄弟和它争吃，它愈长愈胖了，比所有的同龄猪都胖，也愈来愈爱睡，白天睡，晚上睡，无时不睡。有时，人们走近朱先生的花园，听到了呼噜呼噜的声音，都分不出是阿象叫呢，还是朱先生打呼噜呢。朋友都笑着对朱先生说：“老朱呀，你叫他做阿象，可真是‘物像主人形’啊!”朱先生就不好意思地说：“物像主人形?不见得，不过巧合罢了。”他愈来愈喜欢这小猪了。

过了两个月，小猪再不是小猪，而是一头大肥猪了，它的习惯一直没有改，不是吃就是睡，除此之外，便是爱抓痒，在花园里，那大门门闩、花盆、车房的门、汽车的轮、汽车的前后挡板，都是它抓痒的地方。

有一天，朱先生一时高兴，打开了前厅的门，让它进到里面，它首先在地毯上打滚，跟着到浴室里擦浴缸，面盆底，马桶边。然后，又走到厅里，侧着身子擦擦床、擦擦被，留下了几根猪毛，一些水印。这还不要紧，朱先生刚从国货公司买回了一盏高高的宫灯，上面是水晶玻璃的罩，下面是龙飞凤舞的梭枝灯座。小猪一眼看见那突出的龙头和张开的凤翼，便走过去挨着身抓起痒来。可就是这两下，吭啷一声，灯座倒了，灯罩就打碎了。

这一盏贵重的灯打碎了，朱先生一怒非同小可。他二话没说，把猪推到汽车上，开起车，把它送回上水老友那里。老友看了哈哈笑，说：“你简直把猪养肥了一百斤，目前猪肉的市价是二十元一斤呀!”

小猪回到农场，却很不开心，因为每次吃东西都是有十一个兄弟来抢吃。它下了一个决心，要回到朱先生那里。这条汽车路它已来往过两次，它是认识的。它步行也要走回去。半夜，它偷偷离开农场，可是，它的肥肉太多了，走一步都十分困难，十分缓慢，它走半个钟头，才移动了一百米，又要休息一个钟头，身上就瘦了二两肉，它一直走了两星期，身上的肥肉都掉光了。

其实不但阿象怀念朱先生，朱先生也怀念阿象，他不过一时之愤把它送走，他真怕他的农场老友，把它卖到屠场去。过了一星期，他连香肠、元蹄、咕噜肉，都不吃了。而这几天，特别难过，难过得浑身都发痒，左抓右抓，都止不了痒。

这一天，他又走到花园来，望望阿象从前睡的地方，想象着阿象现在睡在哪里，身上是不是很痒，一想到这里，自己身上也就痒不可挡，他记起了阿象常常走到门闩上擦痒，不由自主地也走过去。一到门边，就听到叩门的声音，一开了门，就看见……阿象了!

他们两个对面站着，两个胖冬瓜都变成了瘦豆角了，阿象的肚子已经不拖地，朱先生的肚腩呢，完全不见了。

朱先生和小猪那么高兴，他们也没有拥抱，只是朱先生拖着小猪，到所有的地方： 汽车房、浴室、睡房那里，一起把身子大擦特擦。朱先生特意把那盏碎了玻璃的宫灯搬出来，朱先生用龙的角，凤的毛擦着，小猪却用龙的鳞，凤的爪擦着，一上一下，各得其乐。

这时，家庭医生黄医生来了，一看见朱先生变得那么清瘦，十分高兴，拍着小猪的肩膀说：“你真是为朱先生立了大功，为了你，他戒了香肠、咕噜肉和元蹄了。”

朱先生说：“阿象的大功不止此，它教会我到哪里去擦痒。你不是说过，老年人痕痒症是很难治的吗?”

黄医生望着这清瘦的人，消瘦的猪，说：“啊呀，这一回真是物像主人形了。”

朱先生连忙说：“物像主人形?不见得，主人像物形罢了。”

当然，这童话的结局就像一切传统童话一样，从此他们永远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

与通常的童话故事构筑虚无缥缈或远离现实的童话世界不同，这篇童话的故事背景就是真实世界，非常贴近生活。主人公住在香港九龙塘，主要情节养宠物，也是当下日常生活中常有的事。作者的表现手法也是写实性的，读起来像一篇现实主义的小说。

那么为什么要称它为童话呢?主要有两个因素： 一是夸张性，二是寓意性，这很符合童话的特征。

先说夸张性。朱先生养小猪，小猪爱抓痒，灯座、门闩、花盆、浴缸、马桶、汽车都是它抓痒的工具，奇怪的是朱先生也因此而痒不可挡，与小猪一样擦起痒来了。这样的情节无疑是夸张的，在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身上不可能发生，但人与猪用同样的方式抓痒，却是很有童趣的夸张性情节。

其次是寓意性。童话总是通过故事蕴涵着一个道理，这个道理是儿童能够理解和记取的。这篇童话也是如此。朱先生养宠物讲究宠物与自己之间要有“共通之点”，慢慢地他在养小猪的过程中与小猪行为相同、情感相通了。与其说“物像主人形”，不如说“主人像物形”。朱先生养猪像猪，这就是这篇童话通过“朱”与“猪”的谐音而表达的寓意。作者最后说，朱先生与小猪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这里的“幸福”显然是打引号的。人不能像猪一样生活，人的幸福观不能沦落到动物的水准。

一般童话注重情节的奇幻甚于对人物的塑造。《朱先生的宠物》不然。它通过大量的平常生活的细节，着意以朱先生平实的语言、行动，刻画他的豁达、乐观、幽默的品性。从童话的情节看，朱先生是一位独居的老人，历经沧桑而功成名退亦或是退休闲居在家，落差大了，孤独是肯定的。他在生活和心理上的自我调节，对人们不无启示意义。至于朱先生认猪为友，除了使人认识到人和动物应和睦相处以外，还引发人们对老人晚年生活孤独这一日益普遍的现代社会问题的关注。

这篇童话在结构上很有可取之处。首先是以人与动物的对应贯穿全篇。朱先生养宠物有一个人与宠物“有些共通之点”的原则。他养猫是因为“我爱睡觉，猫也爱睡”;他养金鱼时，别人讲金鱼的话都让他联想到自己;最后养猪又产生了“物像主人形”还是“主人像物形”的疑问。人与动物的对比性思考一以贯之，首尾呼应。其次是层层推进，突出高潮。童话先写养猫，猫白天爱睡，但夜间捉鼠，而朱先生除了爱睡觉外无所事事，人不如猫，造成他睡不安稳。再写养金鱼，突出朱先生爱吃，但因联想到金鱼贪图口腹之欲以致饱死而吃不安稳。最后才推出养猪，他将猪引为同类、各得其乐。作者的构思颇为精妙。

(朱晓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