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文学人物形象鉴赏|分析|特点

《红楼梦》里的平儿,不属于金陵十二钗之列,却是副册中的佼佼者,大观园里的重要配角。她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得力心腹,是贾琏的侍妾,算是“半个主子”。她不上不下的特殊地位,决定她在贾府这个险恶环境中始终在“走钢丝”。如果她软弱,她就被吞噬;如果她过于精强,很可能与王熙凤狼狈为奸,同流合污。这位女性选择了既不违抗现实,又保持某些独立性的个人品格,恐怕主要得力于儒家的“中庸之道”。

平儿是贾府里的忠实奴才。对主子,特别对王熙凤,她可以说忠心耿耿、肝脑涂地。但是她心地善良,性情温顺,能以自己的不幸身世,体恤贫苦,对不幸者寄予同情,这是她了不起的地方。寒酸窘迫的刘姥姥初进贾府时,看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玉貌,误以为是王熙凤;如果是一个刁钻的丫头,在刘姥姥面前摆摆架子,施施威风,也是常事,可平儿却平易近人,让坐问好,以礼相待。到了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临走时,平儿自己也送了她不少东西,足见她不是一个势利的小人。宝玉屋里的小丫头坠儿偷了她的金镯子,她并不张扬,悄悄地掩饰过去。在茉莉粉、蔷薇硝、玫瑰露和茯苓霜等事件中,她又想方设法开脱柳五儿母女,掩护彩云和玉钏儿,顾全了赵姨娘的面子,处处表现出息事宁人的宽厚态度。王熙凤精明强悍,手段毒辣,常常做出一些刻薄的事情来。平儿作为凤姐的贴身助手,却从不参预她的阴谋,从不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相反,还对凤姐起着矫正和劝戒的作用。她的处世哲学是“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无事”, “得饶人处且饶人”。所以有人说: “平者,屏也。”王熙凤作恶多端,四面树敌,由于平儿的回护掩饰,多少减轻一些罪恶,缓解一些矛盾。她这样做,对主子有好处,对下人有好处,对自己也有好处,——使她广结人缘,获得各方面的赞许和悦服。

如果光是心善而没有才能,那末在大观园这个是非之地也是很难立足的。幸亏,老天爷赋予这位女性的是一颗水晶般透彻明亮的心。她聪明机灵,考虑周详,办事稳妥,说话得体。贾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人事纠纷,银钱往来,千头万绪,无论哪一方面都得罪不得。平儿作为凤姐的左右手,最重要的是“关系学”。她洞察利害,权衡得失,摸透各人的地位、势力、性格、脾气,甚至判冤决狱,处理各种棘手问题。用李纨的话来说,她是王熙凤的“一把总钥匙”。探春代理家政期间,提出除弊兴利的措施,分明是要纠正凤姐治家中的弊端。平儿立刻意识到,探春是一个有志气有远见有能力的主子, “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她”。于是她小心奉承伺候,赔笑着说: “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那里照看的这些?保不住不忽略。俗语说, ‘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看着,或有该添该减的去处二奶奶没行到,姑娘竟一添减,头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的情义了。”这样,她一方面支持探春的改革,另一方面也保全凤姐的面子,做到两全其美了。难怪宝钗摸着她的脸笑道: “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作的。”贾琏与多姑娘通,平儿从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发现奸情。她先拿物证,责问贾琏,逼得贾琏向她亲热讨饶。接着,在凤姐面前,她又不慌不忙地替贾琏搪塞隐瞒,卖放了一个交情。贾琏偷娶尤二姐,平儿不得不把情报向凤姐透露,但后来她眼看凤姐如此虐待尤二姐,却又把同情给了尤二姐。尤二姐一死,凤姐推说没有钱治办丧事。平儿偷出二百两碎银子给贾琏,让他把局面应付过去。凡此种种,都说明平儿在搞好人际关系上用尽心计,花尽力气。后来,贾府开支浩繁,入不敷出,经济越来越拮据。王熙凤东支西挪,平儿也帮着她到处张罗,无奈荣国府像一条千疮百孔的破船,在中流激湍中已无法弥补漏洞,摆脱困境了。

平儿不但有德有才,而且容貌姣好,不在凤姐之下。这一方面固然使她有魅力,赢得主子们对她的疼爱;另一方面却也容易燃起凤姐的妒火,带来不少麻烦。尽管平儿死心塌地侍奉、跟随凤姐,但仍不免遭到凤姐的疑忌。有一次,贾琏与鲍二家的正在幽会,刚巧凤姐走来,听见里边鲍二家的在说: “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她死了,你把平儿扶了正。”贾琏道: “如今连平儿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说。”凤姐一听气得浑身乱颤,回身先把平儿打了两下;一脚踢开门,抓着鲍二家的撕打一顿。接着又打平儿,打得平儿有冤无处诉,只气得干哭。结果,凤姐和平儿打鲍二家的,贾琏又赶上来打平儿,急得平儿找刀子寻死。这一幕闹剧,透露了贾琏、凤姐和平儿之间既紧张又微妙的矛盾关系,也说明平儿委曲求全,百般忍让,尚且如此处境艰难,内心悲苦。事情过后,贾母命凤姐和贾琏安慰平儿,平儿还要向凤姐磕头请罪,说: “奶奶的千秋,我惹奶奶生气,是我该死!”“我服侍奶奶这么多年,也没有弹我一指甲;就是昨儿打我,我也不怨奶奶!”说着滴下泪来。

是的,平儿貌似安详, 其实衷肠辛酸,只有宝玉了解她,想到“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帖,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

儒家把中庸看成是最高的道德标准。中庸的核心思想是“克己复礼”。中庸的表现形式就是“温良恭俭让”,就是不偏不倚,无过不及的人生态度。平儿虽然未必读过儒家经典,但是处在矛盾斗争尖锐复杂的环境中,生活教会她屈服于强大的世俗压力,学会在夹缝中随机应变,在中庸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平儿善良,聪明,有好的一面,但是她远不是“完人”。她没有晴雯的刚强,司棋的激烈,紫鹃的诚挚,鸳鸯的坚毅,她毕竟过于俯仰随人、圆滑世故了。后四十回续书写到, 凤姐去世,平儿照料孤女,最后贾琏把她扶为正室,这是平儿合理的结局;因为中庸思想必然要与这个封建体制融为一体,平儿的“半个主子”的地位,最终必然要上升为名正言顺的主子。